刘瑜&刘瑜读福山:如何理解身份政治的两面性?

在冷战结束后,政治学上似乎没有一本书,能像福山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那样充满争议,以至于这本书成为了一个符号。有人热烈拥抱该书的结论,也有很多人对其发出质疑。但在有关“历史终结论”的争论中,人们的讨论往往陷于表面,从而误解了福山原本的含义。
政治学者刘瑜解释道,“历史正在走向终结——这当然不是说制度竞争已经消失,而是指制度竞争背后的观念竞争正在消失。”这几十年来,历史其实并没终结,政治斗争的主线从意识形态上的“左右”变成了身份认同上的“族群”。不管是美国的“特朗普现象”、“伊斯兰国”的恐怖袭击、欧盟国家里主张脱欧的排外政党、印度教民族主义的崛起、土耳其的泛突厥主义……刘瑜总结道,“人们惊异地发现,即使摆脱了意识形态教条,人类社会也并没有走向一种普遍的理性主义,而是陷入了一种碎片化的、易燃易爆的‘新部落主义’。”
身份认同成为了今天政治斗争的主线。在左翼的社会运动中,其体现为性别意识或性取向意识,在右翼中,其体现为民族主义、种族认同或宗教情感。身份政治成为了理解当下政治危机的重点。福山的新著《身份政治》即讨论了当下身份政治背后的机理。福山认为,将政治的核心议题从阶层转向身份,这是一封信被投寄到了“错误的地址”。真实的问题是全球各国不平等的恶化,是国家能力的缺失,是技术变革对劳动者的威胁等。
我们该如何看待福山对“身份政治”的转向与分析?在身份政治导致的政治冲突背后,更为深层的原因是什么?人类政治的未来将会如何发展?下文经出版社授权,摘自《身份政治》中刘瑜所撰写的导言部分,略有删减。
原作者|刘瑜
摘编|徐悦东
刘瑜&刘瑜读福山:如何理解身份政治的两面性?
文章插图
《身份政治》,弗朗西斯·福山著,刘芳译,理想国|中译出版社2021年10月版
要理解《身份政治》一书的出发点,不妨从两个现象说起。
一个是“‘伊斯兰国’的欧洲志愿者”现象。根据国际反恐中心2016年的一个报告,欧盟成员国中有四千人左右奔赴中东参加“圣战”,其中英国七百多个,法国超过九百个,比利时五百个左右……在此,尤值一提的恐怕是丹麦——在其著作《政治秩序的起源》中,福山曾提及,由于丹麦的政治典范意义,政治现代化的问题可以被表述为“如何到达丹麦”的问题。在这个“典范国家”,2011年以来,有一百二十五个志愿者奔赴中东参与战斗,其中大部分是加入“伊斯兰国”,已有二十七人死于自杀袭击。引人注目的是,这些志愿者大多是生于长于欧洲的穆斯林移民后裔。
另一个现象,则是“共和党的蓝领工人支持者”现象。在2016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62%的白人蓝领工人把选票投给了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成为他胜选的决定性力量。不过,特朗普并非那个“为共和党赢得蓝领工人”的领袖。1980年以来,里根、布什父子、麦凯恩、罗姆尼等共和党候选人都曾赢得多数蓝领工人的选票。换言之,工人阶层从民主党倒向共和党,是过去四十年左右的趋势,而非源于特朗普的个人魅力。
为什么把这两个现象放到一起?表面而言,欧洲的“圣战”志愿者和美国的蓝领工人,二者风牛马不相及,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即,其政治选择似乎都与其直接“利益”背道而驰。就那些“圣战志愿者”而言,这些年轻人在欧洲可以说衣食无忧,至少物质生活水平远远好于战火纷飞的中东,但他们义无反顾地“弃明投暗”。事实上,有研究显示,就每万人的“圣战”输出者而言,发达国家居然显著高于发展中国家。就那些“共和党的蓝领支持者”而言,纯粹从利益角度来看,他们的投票方向也令人费解:民主党才是那个更支持工会、更主张提高最低工资、更主张扩大政府医保、更支持扶贫济弱的政党,也就是更合乎蓝领工人的利益。但是,近年,他们中的多数却摒弃了利益考虑,“非理性”地给共和党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