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学|何俊评《经学与实理》丨圣贤人格的身体基础( 三 )


5子厚(张载)谨严 , 才谨严便有迫切气象 , 无宽舒之气 。 孟子却宽舒 , 只是中间有英气 , 才有英气 , 便有圭角 。 英气甚害事 。 如颜子便浑厚不同 , 颜子去圣人只毫发间 。 孟子大贤 , 亚圣之次也 。
6或曰:“气象见于甚处?”曰:但以孔子之言比之便可见 。 且如冰与水精非不光 , 比之玉 , 自是有温润含蓄气象 , 无许多光耀也 。 ”(第15-16页)
上引六条 , 1、2比诸自然 , 3、4、5似见性格 , 6可谓涵养 , 虽然难以进一步概括 , 但有一点却是断然可言的 , 他们都是明显具有感性特征的人 。
然而众所周知 , 程朱理学之为“理学” , 正在于“理”的高标 , 以及理性精神的培植与主导 , 前节见之于语言分析所揭明的论辩精神亦是表证之一 , 而“穷天理灭人欲”的宣称更给人以理学完全荡去感性的印象 , 因此《论孟精义》所呈现的充满感性特征的圣贤形象便不得不“深求玩味”了 。
为了便于分析的展开 , 这里不妨借镜于西方哲学 。 西方哲学在由近代向现代 , 以及后现代的演化中 , 主体问题经历了从普遍理性主体观向个体生存主体观 , 再到主体终结论的演变 。 其中 , 与主体问题密切相关的身体问题成为引导这一演变的重要主题 。 在笛卡尔主导下的近代哲学中 , “我思故我在”所表证的普遍理性主体观使得身心二元结构中“心”获得高扬 , 理性支配着主体;而身体问题的突出 , 使得感性得以恢复与张扬 , 从而促使形而上学的普遍理性主体观解体 , 近代哲学转向现代哲学 , 个体生存主体观取而代之;沿着这一方向 , 感性的张扬进一步实现身体对心灵的造反 , 走向欲望主体的确立 。(参见杨大春《语言·身体·他者:当代法国哲学的三大主题》中篇 , 三联书店 , 2007年)
以此参照 , 似乎可以看到中国哲学自始便处于个体生存主体观 , 只是儒家时时警惕其向欲望主体的下坠 , 而致力于建构起普遍理性主体观 , 使之融入个体生存主体观中 , 最后达至“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境界 。 儒家的这种努力同时受到左右的挑战 , 墨子倡导兼爱 , 近乎超越个体生存主体观 , 杨朱誓言为我 , 追求固化个体生存主体观 , 故孟子以辟杨墨为己任 。 至程朱理学 , 则是将孔孟的事业由经验的层面提升到理性的层面 , 理学始成为其思想形态 , 而墨杨亦转由佛老呈以更为精致的思想 。
这样的概述看似简单直白 , 但虽不中亦不远 。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有著名论乐的“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章 , 《论孟精义》引录杨时曰:
梁王顾鸿雁麋鹿以问孟子 , 孟子因以为贤者而后乐此 , 至其论文王、夏桀之所以异 , 则独乐不可也 。 世之君子 , 其贤者乎 , 则必语王以忧民而勿为台沼苑囿之观 , 是拂其欲也;其佞者乎 , 则必语王以自乐而广其侈心 , 是纵其欲也 。 二者皆非能引君以当道 。 (第651页)
追求感官之乐并不是问题 , 实为正常 , 只是“独乐不可” 。 所谓的“贤者”“佞者” , 都是失却正常 , 偏执一端 。
感官之乐如此 , 广义的利益追求也是如此 。 程颐曰:
君子未尝不欲利 , 孟子言何必曰利者 , 盖只以利为心 , 则有害在 , 如上下交征利而国危 , 便是有害 。 未有仁而遗其亲 , 未有义而后其君 , 便是利 。 仁义未尝不利 。
义利之辩是儒学最核心的主题之一 。 孟子见梁惠王 , 王问“将有以利吾国” , 孟子直截回答“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 这引起后人以为儒学耻以言利 , 或根本上是拒绝言利的 。 程颐这段释传则将这个问题讲得很清楚 。 “君子未尝不欲利” , 只是深知“以利为心”的弊病 , 故而强调仁义 , 因为言仁义而利自在其中 , “仁义未尝不利” 。 程颐更引《易》与孔子的话予以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