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九 )


1907年3月,英国人斯坦因抵达敦煌,在莫高窟的一座残破的洞窟中,他与看守这里的道士王园箓做了一笔堪称20世纪最大的投机买卖,他自称是玄奘的外国信徒,用花言巧语从王园箓手中获得了24箱文书宝藏。在他的探险笔记中,他直言不讳地描述自己是如何劝诱王道士交出这些珍贵经卷文书的:
“把这些收藏运往英国一个有学问的地方,肯定是佛陀和罗汉们都会交口称赞的虔诚善举。我的师爷蒋孝琬还尽力主张:如果王园箓觉得敦煌太热的话,可以用那笔我已经准备好的钱(我暗示会付40个马蹄银,约合5000卢比。如果有必要,我会给他双倍的价钱,这无论如何是超出我认可的经费了),回老家过清闲日子……他的另一个主意是:为了让王消除所有的顾虑和忧虑,他也可以将这笔钱尽数用于寺庙,等这些寺庙修葺好后,王依然可以将他后来得到的布施,连同其他所有人所共知和不为人知的布施,全部归为己有。”
坦诚吗?足够坦诚。斯坦因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就像他在《西域考古图记》中所拍摄的那些照片和绘制的那些图纸一样坦诚可靠。他并未刻意隐瞒自己的投机骗购行为,甚至还将它当成一项历险经历详尽记录下来,一如他详细地记述自己是如何以破坏性的方式取得了丹丹乌里克的壁画和其他珍贵文物。他是如此坦诚,以至于后世的中国历史学者一面对他盗取敦煌文书的行径咬牙切齿,一面又不得不大段引用他的记述。
但意料之外的是,很少有人意识到,斯坦因等西洋探险家来华的探险,在带走了大量文物的同时,也留下了历史旅行的另一种写作方式。一种像他们的探险笔记那样真实感扑面而来却又不乏文采和思考的写作方式,一种精准到令人刺痛的写作方式。既富有冷峻的专业理性,也不乏探险者个人的细微感受。同时兼顾了中国已经成熟的历史旅行的书写方式。它在文与史之间,找到了另一种平衡。
斯坦因离开的37年后,中国学者夏鼐踏着他的足迹来到敦煌,在斯坦因的考古报告的指引下,他找到了一处烽火台的遗址。夏鼐相信,“这是汉代的边防要邑,所弃置的汉简,决不仅仅斯氏捡去的那几根”。1944年11月15日,夏鼐和他的同事在斯坦因考古报告中标注曾发掘出汉简的深沟里,又连续找到了三枚汉简。他激动地写道:
“用手摩挲这些汉代遗留下来的木片,恍惚间打破二千年时间的隔离,自己似乎也回到汉代去,伴了汉代的戍兵在这里看守烽台,远处沙尘腾起,一匹飞骑送来故乡家人的信牍,或京师返郡的公文。手里所持的汉简,墨迹如新,几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二千余年前的东西。”
夏鼐富于激情的记录,充满了罗曼司的想象,在瞬间拉近了与历史之间的千年时空。在这里,能读出司马迁《史记》的余绪,能读出慧远《庐山记》的浪漫,也能读出玄奘《大唐西域记》的真挚,当然还有劫掠敦煌瑰宝的斯坦因《西域考古图记》中那种精准的文学性的坦诚。
陈子昂@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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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烽燧发现的汉代木简,上面的墨书文字越两千年,仍清晰可辨。
历史与现实,就以这种方式交迭在这座充满了记忆的沙海之中。
沙海之上,是现实,之下,是历史。
陈子昂@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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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李夏恩
编辑|徐悦东
【 陈子昂@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校对|贾宁、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