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七 )


他猜得一点不错。1127年,北宋在金人铁蹄下沦亡,他与妻子李清照也不得不踏上逃亡之路,昔日精心搜罗的碑铭拓片渐次佚散,故居积藏的金石古籍,也被金兵烧劫一空。唯有三十卷《金石录》流传后世。但这一劫火遗存,一如李成笔下的《读碑窠石图》一样,足以激发起后来者的步追踵继的向往之心。五百年后的明末学者赵崡就是《金石录》的忠实读者,他自己踏访碑刻的行止,宛如一幅活脱脱的《读碑窠石图》:
“深心嗜古,博求远购,时跨一蹇(即瘸腿的毛驴),挂偏提,注浓醖,童子负锦囊,拓工携楮墨从,周畿汉甸,足迹迨遍。每得一碑,亲为拭洗,椎拓精致,内之行簏。”
在他之后的清代金石学名家黄易,则将自己在嵩洛之间访碑的经历,绘成《嵩洛访碑图》,淡淡数笔墨痕,勾勒出两三个米粒大小的人物,站在一方古碑前,细细琢磨。
陈子昂@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文章插图
黄易:《嵩洛访碑图》册页之《晋碑》
尽管《嵩洛访碑图》与《读碑窠石图》精细的笔法迥然不同,但人在面对碑石上镌刻的古老历史时那种冷逸苍凉之气,却是古今同一。他的《嵩洛访碑日记》,笔法犹如当年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一般,精准、充实、真实而毫不夸张:
“九月初七日,至郑州开元寺,殿圮重葺,小构仅蔽风雨。存两石佛:一天授二年,侯文衍造弥勒像;一开元八年,王元度造蒲台像。殿后尊胜经幢,中和五年僧祖愿书经,篆额天成二年重修。幢上层四面镂佛,边栏复刻书画,题字有:天福五年僧敬璋及上柱国杨璋等名。秋阳曝纸,施拓殊艰,寺旁东里书院学徒,见猎心喜,闲来按纸助力,俄顷拓全。”
文士探访碑铭古迹的好奇心与增长识见的求知欲交叠在一起,他们相信真知是通过对世界的观察才能最终获取的。一如玄奘与法显求取真经而踏上旅途,他们也为求取真知而跋山涉水。只是比起两位僧人旅行家,他们更愿意自称是司马迁的门徒。宋代享誉天下的文士苏辙就如此自勉:“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豪俊交游,故其文舒荡,颇有奇气……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南宋著名学者吕祖谦也写道:“古人观名山大川,以广其志意,而成其德,方谓善游。太史公之文,百氏所宗,亦其所历山川有以增发之也。”明末学者顾炎武也赞赏司马迁:“太史公胸中固有一天下大势,非后代书生之所能几也。”他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几乎可以说是对司马迁《史记·食货志》的致敬之作。
虽然法显与玄奘两人被排斥在这一系谱之外,但回归太史公司马迁的史笔,倒也算是返璞归真。因为法显与玄奘自己,同样也是太史公的门徒,在《大唐西域记》的记赞中,笔受玄奘口述的弟子辩机,特别称道司马迁“昔司马子长,良史之才也”,《大唐西域记》中所记述的列国,正是对司马迁《朝鲜列传》《货殖列传》真诚的模仿。
旅行使自己增长见识,磨砺笔锋,用史笔来记述所见所闻,让自己抛弃浮华文辞,归于质朴。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以辞藻见长的旅行文学会退出历史舞台,两者之间的关系更多并非竞争或是一较高下,而是并行不悖。在不同的领域各擅其长。不同的作者可以因己所长,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