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阳丨再论比较的时代之儒学,亲近荀子的一种解读( 二 )


李明书细心地注意到我并不反对其他儒家学者坚持“天”的超越的神圣意义 , 主张世俗的“天”与神圣的“天”这两种思想并存 。 李明书说 , “虽然李晨阳保留对于‘天’的超越意义之理解 , 但在其所谓的儒家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环境哲学 , 看不出超越意义在其所理解的儒家思想中具有什么地位 , 似乎将提升儒家的超越意义视为一种不同的理解 , 而弱化或解消了超越意义则是另一种理解 因此引发笔者好奇 , 李晨阳如何回应当代以超越作为儒家根源的学说?”(同上) 。
在我看来 , 儒家传统中“天”有丰富的涵义 , 从早期西周时代近似人格神的“天” , 到孔子、孟子的非人格神但是仍然有神圣意义的“天” , 再到荀子的近乎自然概念的“天” , 经历了一个演化的过程 。 虽然我们不能说后来的思想一定是更成熟的 , 更可取的 , 至少我们应该承认儒家在早期已经对“天”有了不同的阐释 。 现代的儒家学者则必须明确我们自己对“天”的理解 。 在这方面 , 我更接近荀子的解读 。
尼采在19世纪高呼“上帝已经死去!”这声呐喊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 或者说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纪 。 尼采的口号的实际意义不在于说信仰上帝的宗教已经死亡 。 在那个意义上 , 他有明显的误判 。 不仅基督教没有消亡 , 其它诸多宗教也没有消逝 。 尼采此口号的真正意义 , 在于他宣告上帝在哲学意义上的死亡 , 即告诉我们 , 在当代社会的哲学讨论中 , 上帝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 。
尤其在当今全球化的多元文化时代 , 跨文化的哲学论证中已经没有了上帝的位置 。 儒家哲学中的“天”也是如此 。 在儒家传统内部 , 超越性的神圣的“天”对一些人会继续有效 , 就像在基督教内部“上帝”的话语会继续有效一样 。 但是其意义主要是宗教性的 , 而非哲学性的 。 为了更有效地进行跨文化的对话 , 儒家哲学需要有一种不依赖于“天”的哲学语言 。 在这方面 , 我们应该发扬荀子的哲学思路 , 即不依赖超越的神圣的“天”的思考方式 。
李健君在其文章[2]中强调儒学有自己的长处 , 可以对西方诸种思想提供借鉴作用 , 而西方的各种思想都有它们自己的短处 , 我们不应该盲目地全盘接受西方的思想 。 我完全同意这种观点 。 《比较的时代》一书中的重点恰恰就是讨论儒家如何根据自己的特点更新自己 。 同时 , 李健君表现出强烈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 , 精神可嘉 。 我对当前的文化自信运动则持谨慎态度 。
我自认对自己的文化已经很有自信了 。 但是自信应该是开放性的自信 , 是与公信性成正比的自信 。 在有充分的文化自信的同时 , 要特别警惕关起门的、无度的自信 , 因为那是自我伤害的自信 。 在《比较的时代》的第二章中 , 我提出不同文化传统的不同价值配置的长处和短处 , 要想说明的就包括不同文化各有其长短 。 但是 , 解决西方思想的短处 , 改善西方思想 , 不是我这部论著所关心的问题 。
《比较的时代》重点探讨儒家哲学如何面对各种挑战 , 进一步提高和完善自身 , 以更能够适应当代社会 。 李健君和我对“挑战”一词有不同的理解 。 我不对“挑战”只作负面的、甚至恶意的理解 。 “挑战”可以是正面的对抗 , 比如西方发展出来的民主思想是对千年以来中国的专制的对抗 。但是有些挑战则不一定是以对抗的形式表现出来 。 在我看来 , 他人在某个/些领域做地比我们好 , 也是一种挑战 , 促使我们改善自身 , 也要做地更好 。
李健君以中医和西医的关系为例 , 说明西医并没有对中医形成挑战 。 他认为 , 西医的一切完全可以为中医所用 , 重要的是在学习接纳西医的同时 , 中医能保持自身的素养而不自我迷失 。 这里 , 他的解决办法与我在书中所提出的方向并非不同(见下面论述) 。 但是他不接受西医对中医是任何挑战 , 而强调“中医和西医并不正面冲突” , 这表明他对“挑战”只做负面的、冲突性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