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什么时候,竹子进入了我的睡眠?|阮文生( 二 )


有人乔迁了 , 会来挖两棵竹子 。 用红带子扎住 , 竹子靠在新门口 , 和楼上阳台连在一块 。 我们要走了 , 也挖了两棵竹子 , 带到新家 。 屯溪一中的早晨和夜晚都是可见的 , 熟悉的气息和枝叶 , 没有断裂 。 葱茏的片段 , 甚至让地面的绿色站起来 。 转动的声音简单又深邃 。 多少年前了 , 我能听着 。
3.
前面的院子里 , 也有一丛竹子 , 是乌竹 , 老地方原有的 。 春天的泥土里 , 竹根简直要把落到泥土里的闪电给一节节地捡回来 。
乔木灵在一个黄昏 , 让我认识了一个乌竹书架 。 那时 , 我并不知道 , 竹子有雷竹、乌竹、水竹、箭竹、文竹、斑竹、毛竹等种类 。 书架的四个脚点 , 恰好是竹节 。 也就是说 , 那地方是牢靠的 , 一个性格的核心段落握成个小锤 。 说力量 , 不用弯弯绕了 , 对准的骨节里还有一块隔层 。 湿气和邪念 , 进不去的 。 有意思的是竹子的顶部是弯过来的 。 也就是一根竹子既是东部的定海神针 , 也是西面的昆仑山脉 。 弯得有气魄 , 一大截竹子到了这里 , 大段虚气没了 , 务虚务实的调子 , 只剩一个扁扁的弧面 。 我用手去摸 , 除了光滑就是硬朗 。 除了冰凉应该还有火烫 。 火烫早过去 , 不过的确是个段落 。 上面有些漆黑的痕迹是后来的 , 却和原有的底气弄到一块 。 真的一点都看不出 。 这事得把握火候 , 过头了会坏 , 不到位 , 弯度是不给面子的 。 头上、脚下的道理找到了 , 中间的隔层就顺汤顺水了 。 没有钉子和绑架 , 全凭节点、柔韧、直率 。 等于手艺通透了竹子的性质 , 一个虫斑也没给浪费 。 整个看来 , 全部活脱脱地按着人的意思 , 从竹林里长出的 。
乔木灵说 , 这个安庆人做的竹书架要预定 。 我相信 , 这时候的手艺是值钱的 。
书架在乔木灵的房间陡立了 , 平平的地方有了起伏 。 后来 , 父亲给我的《辞源》《辞海》 , 也放到了书架上 。 竹书架多层次又沉稳的样子 , 在走遍一条街也整不出十本书的瓦垄 , 实在是个新鲜的事物 。
墙上挂了把京胡 , 供销社的谢主任把它取下来 , 哇里哇啦地操弄了好一会儿 。 我听不出好坏 , 更不知他拉个啥 。 京胡是乌竹做的 , 小小的 , 短短的 , 可是藏着很细很尖的声音 。 老谢这么一鼓捣 , 全被赶出来了 。 大家晓得了 , 这东西很吵人的 。 老谢又来了几回 。 我有点讨厌这个满脸漆黑的胖子 。 他总是东瞧西望的 ,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漏掉 。 有一回 , 他对我说 , 京胡他带回去拉拉 , 过几天就还!我望着他 , 不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 谢主任把弓一收 , 带走了京胡 。 父亲发现京胡不在了 , 问我 。 后来京胡再也没挂到我家的墙上 。 那时候我不喜欢说话 , 就是家里的一根木头 。 后来 , 我读书了 。 再后来 , 谢主任吵闹了半条街 , 用的还是我家那把乌竹京胡 。
4.
什么时候竹子进入我的睡眠?
我不喜欢空调间 , 陈旧的气息淹没所有的呼吸 , 不如地下室里清凉的空气来得痛快 。 地下室有蚊子 , 要挂帐子 , 很久以前的生活回来了 。
木板床绑定四根竹子 , 再用两根乌竹穿起帐子 。 一个躲避夏天和蚊子的设施出现了 。 四竖两横 , 像在书写一个繁体汉字 , 不必再多了 , 也不能再少了 。 传统严谨实用 。 尼龙帐是蓝的 , 也可能是绿的 。
这么说的时候 , 叶片已经撤除了长而尖的界线 , 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颜色 。 我深入了一个竹林时代 。 开始的睡眠是小小的 , 刚刚发出的鼾声 , 惊醒了睡眠 。 翻开眼皮 , 我再次看到地下室的墙壁 , 是我用石灰刷过的 , 多年前的劳动只是为了节省开支 , 劳动的色彩我不太在乎 , 白点灰点 , 都不要紧 。 院子里的藤蔓多起来了 , 它们顺着竹架到了空中 , 像马一样跃过了一些影子 。 黄瓜、四季豆、丝瓜 , 在攀登里留下长长短短的感叹 。 醒了那么一小会儿 , 我就发现了这些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