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深知身在情长在:谈陈衡恪的悼亡诗

诗话|深知身在情长在:谈陈衡恪的悼亡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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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衡恪行书诗轴之一 。
□ 刘经富
1930年 , 钱基博撰《现代中国文学史》 , 在“陈三立”一章后附“陈衡恪” , 谓“三立诸子皆能诗 , 而长子衡恪名最著……为诗喜学谢灵运、谢惠连 , 尤挚言情 。 妇范早卒;继娶汪 , 又卒 , 悲之甚” 。
陈衡恪(师曾)元配范孝嫦(乳名菊保) , 不幸于1900年二十五岁时荃蕙早摧 , 继妻汪春绮(梅未)又不幸于1913年三十一岁时香销玉殒 。 春绮逝世一个月后 , 衡恪含泪刻了一方印 , 印文是“深知身在情长在” , 边款:“师曾悼亡 , 乃有此作 , 灯前自赏 , 不禁泫然 。 ”“深知身在情长在”是李商隐的诗句 , 诗题为《暮秋独游曲江》:“荷叶生时春恨生 , 荷叶枯时秋恨成 。 深知身在情长在 , 怅望江头江水声 。 ”1916年 , 衡恪绘《墨荷》图 , 在图上题写了李商隐这首诗 。 值得注意的是 , 他将“怅望江头江水声”改成“怕听江头江水声” 。
孝嫦、春绮相继病故 , 使衡恪陷入“此恨绵绵无尽期”的哀痛中 。 曾以孝嫦、春绮的字号将自己的书房名为“菊梅双影庵” , 镌刻“菊梅双影庵”室名印一方 。
民国时期的诗评家普遍认为衡恪于诗一道虽承家学而不貌袭其父 。 初学选体 , 不为唐宋所囿 。 诗风冲和萧澹、情真语挚、思深味隽 , 悼亡诸作尤工 。 首先揭橥衡恪悼亡诗价值的是陈衍(石遗) , 他在《石遗室诗话》中对衡恪的悼亡诗有独到的评点:
悼亡诗古今不知凡几 , 真悲哀者却少 。 师曾屡有作 , 无不真悲哀者 。 《吴仲成再婚感而有赠》云:“新婚人所欢 , 再婚人所叹 。 不识新人意 , 常忆故人颜 。 ”皆佳句也 。 师曾笃於伉俪 , 再悼汪氏亡 , 悲之尤甚 。 年来有诗 , 必使余酌定之 。 一卷百余首 , 悼亡之作居十三四 , 即非悼亡题目 , 亦牵动及悼亡 , 与余十年来真同病矣 。 真挚语至多 , 莫如《题春绮遗像》一首(见下文) 。 《法源寺看花》云:“我心不能春 , 春色忽到眼 。 兀立禅堂下 , 犹带泪痕潸 。 森森出墙枝 , 弄晴殊瑟僴 。 留此娱须臾 , 但愁风力刬 。 ”时君方有骑省之戚也 。 《月下写怀》云:“丛竹绿到地 , 月明影斑斑 。 不照死者心 , 空照生人颜 。 ”亦悼亡作 。 君深於情者 , 故为余画《萧闲堂著书图》 , 题诗有云:“至情深刻骨 , 万事莫与偿 。 ”“万事”五字真能写我心 , 可抵悠悠者千百言也 。
另一位对衡恪悼亡有深刻体会的是朱金城先生 。 1985年5月 , 中华书局编辑出版的《学林漫录》第十集发表了朱金城《读〈陈师曾遗诗〉零墨》一文 。 文中对衡恪悼亡诗的解读 , 至今仍觉有指导意义:
陈衡恪曾说自己“画为上 , 书法次之 , 诗词又次之” 。 的确 , 他的诗名被其巨大的画名所掩 。 实则他的诗作在晚近诗坛占有一席之位 。 汪辟疆的《光宣诗坛点将录》、钱仲联的《近百年诗坛点将录》 , 衡恪都榜上有名 , 其诗风格平淡自然 , 感情深挚 , 和他父亲陈三立不一样 。 特别是悼亡诗 , 缠绵悱恻 , 俨有晚唐韵味 , 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 诚如《石遗室诗话》所论 , 是“真悲哀者” 。 如《春绮卒后百日往哭殡所感成》:
我居西城闉 , 君殡东郭门 。 迢迢白杨道 , 萋萋荒草原 。 来此尽一哭 , 泪洗两眼昏 。
既不簠簋设 , 又无酒一尊 。 焚香启素幄 , 四壁惨不温 。 念我棺中人 , 欲呼声已吞 。
形影永乖隔 , 目渺平生魂 。 我何不在梦 , 时时闻笑言 。 倏忽已三月 , 卒哭礼所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