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隼|林棹《潮汐图》:远方搭纸而来

所有想象因落空而满足 。 新小说取名《潮汐图》 , 写作缘起林棹曾偶遇的一幅19世纪中叶的水彩花蝶 。 历史学家西蒙·沙玛那句“对传统文化的挖掘者总会被突起于日常生活表面的那些东西绊住……引他前往历史的更深处”是对林棹一系列遭遇最贴切的描述 。 随后 , 林棹遇到一部粤英词典 , 一系列中国贸易画 , 动身游历珠江 。 双脚丈量的现实和历史不够真确的残片在小说家这里同时交汇 , 是作品雏形的发端 。
所谓“潮汐图” , 既是两种时空交汇的结果 , 也是化身潮汐的虚构之物反复冲抵陆地般坚固的记忆淤层 , 在其真空处植入的一段奇幻之旅——亦是小说要讲述的:19世纪初的清朝 , 一头诞生在珠江边的巨蛙一路游历 , 先后落脚广州城、蚝镜(澳门)、游增(欧陆帝国) , 沿途吞食万物与见闻 , 得到数种身份 , 抵达一个早已明晰的终点 。
游隼|林棹《潮汐图》:远方搭纸而来
文章图片

《潮汐图》 , 作者: 林棹 , 版本: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2年1月
1
虚构之物不刻意掩饰自身的来历 , 小说开篇第一句“我是虚构之物”便干净利落地摊了牌 。 “我的万能创世主——我的母亲 , 一九八一年生在省城建设四马路某工人新村”(林棹于一九八四年出生在广东深圳) , 这是小说造物与造物主在纸上初逢 , 即将对视的时刻 。 “母亲睁开巨眼” , 虚构之物从纸上跌落水下 , 踏上虚构的命运 。 它被捞至船面 , 收获第一个名字“大头怪胎” , 尚无性别 。
此后 , “大头怪胎”的每个新名字都将它扣进命运的“每个暗扣” 。 它被船民契家姐收养 , 改叫“蛙仔” , 被醒婆当作“灵蟾大仙”绑上船桅 , 保珠江渔民风调雨顺 。 它偶遇H——来自苏格兰的博物学家(他的身份之一) , 被捉去广州城判定为“乸”(雌性) , 第一次拥有性别 。 它住进澳门的好景花园 , 被调教成“宠物” , 被H编入他的收藏谱系 , 学名polypedates giganteus 。 它最后的落脚点在欧陆帝国 , 先被取名“巨蛙太极”关进帝国动物园 , 后成为“湾镇巨蛙” , 与一名博物学教授、一只雪达犬度过余生 。
当巨蛙的尸体冰封后寄出 , 随冰块一同消失 , 巨蛙结束飘零的一生变得自由 , 再也无法被命名和占有 。 林棹对巨蛙命运的书写带有哀怜的成分 , 哀怜一个独特的物种在各色人物手中如何降格为财产、奇观、活标本等等 。 但这份哀怜并不能覆盖巨蛙命运的全部 , 人试着从巨蛙的脊背上识别一张藏宝图或一部自然史 , 巨蛙也没放过用双眼“捉住”人 , “我被梦着 , 我也梦着 , 一如我被看着 , 我也看着” 。 巨蛙看一种“浸润南北、通润东西”且“熔化万物又晶化万物”的时间 , 巨蛙既在时间之中 , 也在时间之外 , 它的存在成为永恒去见证周围的人与物出现再消逝 。 这样来讲 , 原本的虚构之物反而拥有了坚固的肉身 , 从历史虚无的浪潮中吞食并保存不复存在的事物 。
读林棹的小说会想起J.A.贝克的《游隼》 , 作者在英格兰的土地上追踪游隼 , 幻想成为游隼用超越人类经验的眼光观看世界 。 《潮汐图》自然可以当作林棹对这种眼光的想象和再现 , 万物也都在巨蛙的眼光中倒转 。 于是 , 不再只是“他舔泥” , “泥也舔他” 。 风不再吹过 , “风又咬旗 , 咬紧了甩 , 甩出猎猎声响” 。 珠江“年纪尚幼 , 它的愤懑就未受重视 。 珠江游 , 一味向东” 。 奶牛看刚出生的孩子 , “亲吻他们 , 看他们如何向世界投去好奇、探问的第一眼” 。 诸如此类对万物视角的书写 , 未尝不是织就一张视线缠绕的密网 , 引我们低头、附身 , 随每一条不同的路径向世界投去“好奇、探问的第一眼” , 以物的眼光重新“捉住”我们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