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隼|林棹《潮汐图》:远方搭纸而来( 三 )


来到《潮汐图》 , 林棹延续了这份“自觉” 。 巷道“极窄的 , 回环的 , 令人安乐 , 令人厌倦” 。 明娜出现时 , “她是蛮石山、大泥河、烫的沙、深深林薮 。 她是四种颜色 。 她的眼睛是埃及的 , 下巴是印度的 , 她有欧罗巴的、牝牛的肩线 。 她是四面八方 。 是一丸珍珠 , 被厚厚的棕油含住” 。 巨蛙自述的语言随地域的改变而改变 , 从珠江两岸的粤语方言到澳门的国语官话 , 再到欧陆帝国的翻译腔 , 在此 , 语言的流变也再现了江水与故土中滋养的感官和筋脉如何消退 。
另外来讲 , 这份“自觉”或许可以等同于“自省” 。 在写到巨蛙和众多异域动物被关进帝国动物园 , 巨蛙看自己周遭的“新狱友” , “雪下着 , 世界簌簌发响 。 丹顶鹤长颈打死结 , 细腿几乎拗断 , 痛苦地啄尾羽 , 彻底发狂” 。 对痛苦的观看随即引发巨蛙内心的自省:“我是否有罪 , 假如此刻我被他人的大雪感动、在异域新知中尝出欢愉 , 我是否有罪 , 假如我以囚徒之身尝过并承认 , 这确是人间欢愉之一种?”
巨蛙的自省是否可以看作林棹的自省?进而是否可以视为林棹对写作伦理的疑虑?在亲历一种现实 , 叩问模糊的过去 , 落在纸上的虚构世界还能否心安理得地安放欢愉?——来自写作的欢愉 。 由此 , 我想到《潮汐图》里最真挚也最危险的一幕 , 巨蛙为了帮它的船家养母 , 沉入海底寻找货物——
海底更暗 。 我向大船尸骸去 。 它不再是大船尸骸 , 而是变乱的签文 , 永失解签人;是所有被母亲剔除的定语的漩涡 , 是折断的腐烂的段落的渊薮 。 我命运的线索发着噗噜声一串串升起 , 我不复存在的注脚浮游 , 废稿碎成粉末 , 错谬的标点摆荡似鱼群 , 词条被海沙深埋 。 我浮上水面换过一次气 。 我再次下沉 , 向母亲幽暗的髓海 , 向打死结的经纬线、弯成穹隆的甲板和死神的旌旗 , 向蓝霭霭幽灵宫殿 。
这样的海底 , 藏着巨蛙虚构的来路 , 也有母亲、造物主、小说家林棹与自觉、自省周旋过后的折损与消耗 。 纵使《潮汐图》有如此多的维度供读者打开、进入 , 但只有一种维度——大海的维度 , 只有一种方式——下沉的方式 , 允许读者短短看一眼小说家的残影 。
至于“远方搭纸而来” , 也就变得可以想象 。 远方绝非轻易地搭纸而来 , 远方经历揣摩 , 想要尽好地搭纸而来 。 《潮汐图》尽力实现了尽好 。
【游隼|林棹《潮汐图》:远方搭纸而来】文|Dzolan
编辑|走走
校对|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