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棹|青年说|林棹《潮汐图》:用魔幻的蛙,讲述生命与尊严的故事( 四 )


澎湃新闻:是 , 这样叙述 , 可解决很多写作技术上的问题 。 我爱这只蛙 , 它不是人 , 却比人更有人性:对喜欢的人 , 比如契家姐 , 比如冯喜 , 它宁愿受伤也要拼命维护;对于其他卑微的生命 , 比如迭亚高 , 比如被关着的其他动物 , 它充满了同情 。 它的一生特别丰富 , 水下陆上 , 东方西方 , 被拘禁过也自由过 , 被打过也被爱过 。 在某种意义上 , 作为它的“母亲” , 你虚构了它 , 设想了它的特性 , 编织了它的一生 。
小说分为三个篇章 , 第一篇章讲述巨蛙在广州的故事 , 第二章落笔澳门 , 第三章则写向更远的西方世界 。 把不同地域连接起来的 , 是海 , 是风 , 是船 , 还有虚构的力量 。 我好奇 , 在小说写作之初你就想好了巨蛙要去往这些个地方吗?还是在写作中那些地名那张最后呈现出来的地图徐徐打开?小说大幅的时空跨越 , 是否也为写作本身带来了挑战?
林棹:我有一个非常明确的“书写空间”的目标 , 所以三地很早就确定好 , 是一种类似三联画的结构 。 再为此定制核心角色:什么样的角色必须合情合理地经历三地?行动路线也随之显影 。 更多的角色 , 像每个空间特有的原生植被 , 笃悠悠发出来 , 长起来 , 去支持核心角色和她的路径 。
澎湃新闻:在你最初的构想里 , 你是计划怎么处理大时代、大历史与具体凡俗人物的凡俗生活之间“大”与“小”的关系的?
林棹:“大”和“小”的对比并不存在 。 个体的生命经验和经历 , 对其自身而言 , 都足够地“大” 。 也无所谓“凡俗人物” , 只有幸运的人和运气不够好的人 。 “时代”“历史” , 由一个个具体的凡人垒砌而成 。 关注个体生命 , 感受他们/它们的处境 , 我觉得这是文学提供的一种很珍贵的视角 。
产生地心引力的时空 ,
飘浮在空气里的词语
澎湃新闻:对于一些细节 , 《潮汐图》写得特别密 , 也特别有耐心 。 比如写冯喜所在画肆的三楼 , 每一个角落的物件都清清楚楚 , 犹在眼前 , 又比如写海皮的外国人那段 , 能充分调动起视觉、听觉、触觉 , 一起抵达当年的“多与杂” 。 后来看到后记 , 我知道你的想象也有扎实的史料打底 。 涉及历史与地理 , 想象似乎也不能完全的天马行空 。 一般会认为对史料的尊重会限制作者的想象力 , 但实际上具体的史料尤其是那些带有丰满细节的活生生的史料 , 也会激发创作者的想象 。 你觉得史料真实与虚构性的想象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在你这次虚构的这个世界里 , 纸上证据与文学想象各占几分?这样的虚构和写《流溪》时有什么不同吗?
林棹:彼得·伯克讲“图像证史” 。 未有摄影术的时代 , 图像记录的工作由画师完成 。 19世纪上半叶的广州澳门 , 随船画师 , 或能随手画两笔的商人、学者、传教士 , 用画笔记录风景、风俗、人事物 , 艺术价值未必最高 , 但确是很有价值的史料 。 再有其他类型的馆藏文物、仍然鲜活的方言、文字材料、幼时的口岸城市记忆……前期的信息搜集工作是必须的 , 理论上是越周全越好 , 越详细越好 , 能为接下来的工作提供更丰富的选项 。
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讲 , 这些材料累积成地母一样的东西 , 产生地心引力 。 密度越大 , 引力越大 。 起先深深拥抱它 , 尽力嗅闻它;而只有在摆脱它的一刻 , “小说”才能诞生 。 那是一个爬行、打滚、推搡、搏斗的过程 , 很痛快很过瘾 , 也是全新的 , 和《流溪》的体验完全不同——《流溪》的侧重点不在“时空” , 而在“情感关系” 。
澎湃新闻:也就是说 , 坚实的地心引力是必要的 , 但此时还不能算是文学 , 要以虚构的想象力摆脱它 , 才成其为完整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