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布衣词人姜夔和他的《续书谱》( 三 )


说到“才”——姜夔的诗人和艺术家独特气质的形成 , 除了天地合精、自然性分的不可知因素 , 破落家庭的出身 , 是赋予他善感细腻执着的艺术家性格的重要因素 。 先祖的辉煌和现实的黯淡的巨大反差 , 使他内心时时感到刺痛 , 而他又不甘沉沦 。 这是他能够以独特眼光看世界 , 在豪放派、婉约派双峰并峙的宋代词坛另辟蹊径 , 开创“清空词派”的深层心理动力来源 。
其次“学” 。 “门荫世代延 , 玉堂繁花开” , 是所有仕宦家族的梦想 。 因此督促子弟焚膏继晷、勤奋向学 , 保持家风不坠 , 是仕宦家庭的坚守 。 从姜夔的诗词看 , 无论《诗经》、楚骚、汉赋 , 还是晋唐风雅 , 他一定从小就浸润其中 。 这可以说是家族遗泽 。
再说到“识” 。 一个诗人有什么样的观念 , 先天后天 , 成因复杂 。 姜夔的幸运 , 是天地造化赋予他一个敢于独立思考的头脑 , 这使他在南宋文坛群雄并峙的格局下 , 有足够的思想力 , 别开户牖 , 闯出一条自己的艺术新路 。
诗是姜夔最自信的艺术 。 在其诗论中 , 可以看到他的艺术主张:不蹈袭、不模仿 。 在《白石道人诗集》自序中 , 他提出 , 诗是天籁 , 没有固定格式 , “诗本无体 , 《三百篇》皆天籁自鸣” 。 在《白石道人诗说》中他说:“一家之语 , 自有一家之风味……模仿者语虽似之 , 韵亦无矣 。 ”
最凸显他理论高度的是他的这一段有点像绕口令的诗论:
作者求与古人合 , 不若求与古人异;求与古人异 , 不若求与古人合 。 不求与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 。 彼惟有见乎诗也 , 故向也求与古人合 , 今也求与古人异;及其无见乎诗已 , 故不求与古人合 , 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 , 而不能不异 。 其来如风 , 其止如雨 。 如印印泥 , 如水在器 。 其苏子所谓“不能不为”者乎 。
历经唐末五代之乱 , 宋代文坛一直流行两种思潮 , 一种主张复古 , 一种主张开新 。 复古者求道统延续 , 强调文脉传承 , 历史不能断线;开新者求道统拓展 , 标举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 , 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宗旨 , 认为一代要有一代之文 , 力避蹈袭 , 不落窠臼 。
在求开新的这一群体中 , 又有人主张借用沿袭 , 化古为新 。 如黄庭坚倡导的所谓“夺胎换骨”“点石成金”法——“不易其意而造其语 , 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 , 谓之夺胎法”(惠洪《冷斋夜话》) , 意古语新 , 或语古而意新 。 这实质上是一种旧瓶装新酒、旧酒装新瓶的经典游戏 。 另一主张是目空万古 , 独造为新 。 苏轼就是这一主张的代表 。 他的理念是 , 文学当“有为而作” , “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 , “吾文如万斛泉源 , 不择地皆可出”;“及其与山石曲折 , 随物赋形 , 而不可知也 。 所可知者 , 常行于所当行 , 常止于不可不止” 。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 , 苏轼强调“我书意造本无法” , “吾虽不善书 , 晓书莫如我 。 苟能通其意 , 常谓不学可” 。 他认为在精研艺术规律的基础上 , 创作者可以无拘绳墨 , 从心所欲 , 自由地进行创造 。
仔细阅读姜夔这一段诗论 , 可以发现 , 他的“不求与古人合 , 而不能不合;不求与古人异 , 而不能不异” , 和苏轼说的是一个意思 。 “不求与古人合”就是没有蹈袭模仿 , “而不能不合”是结果都在艺术规律的轨道上 , 因此它们必然都在峰顶目光交汇 。 “不求与古人异而不能不异” , 说的是并不是成心人为造作要和古人不一样 , 但是服从内心的表现需要 , 按照一般的艺术规律去创造 , 结果自然就不一样 。 这里可看到姜夔思想的高度 , 他和北宋的艺术思想高峰苏轼走在了一起 。 当然 , 这也可能是受了苏轼影响 , 因为那段诗论最后他说了一句话:“其苏子所谓‘不能不为’者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