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安|“颜底魏面,信手拈来”——关于赵之谦稿书《章安杂说》( 五 )


到了清代 , 尤其金石兴起、碑帖分流之后 , 这种篆籀之气 , 包涵了碑学与帖学的最大公约数而备受书家重视 。 碑派人物希望从顔真卿的篆籀之气中找到打通北朝书迹的任督二脉 , 而帖派人物则寄希望于习颜书来扩充气力、强壮体魄 。 阮元就认为“即如鲁公楷法 , 亦从欧、褚北派而来 。 其源皆出于北朝 , 而非南朝‘二王’派也” 。 加之 , 篆隶书的复兴 , 浑厚雄强书风占据主流 , 又有“颜柳欧赵”楷书四大家说法在百姓间的流行 , 颜书成为清代众多书家童蒙时期临习的不二之选 , 赵之谦也不例外 。 他在《章安杂说》中就说自己“二十岁前 , 学《家庙碑》五百字” , 可见赵之谦自丱角就开始习颜了 , 虽自称“无所得” , 又云:“遍求古帖 , 皆涉一过 , 亦不得 。 后见山谷大字真迹止十余 , 若有所悟 。 偶作大字 , 笔势顿异 , 觉从前俗骨渐磨渐去 。 ”殊不知黄庭坚纯用颜法 , 尤以上海博物馆所藏之《华严经疏卷》为着 。 而黄庭坚的书法又受到南朝《瘗鹤铭》的影响 , 因此 , 《章安杂说》也关注《瘗鹤铭》 , 称是“仙迹” , “大书至此 , 乃入超妙地位” 。 这些观点在《章安杂说》的稿本墨迹书风中均有所体现 , 但也流露出了不囿旧法的决心和对六朝石刻的喜欢 。
众所周知 , 浙江地处南方 , 罕见六朝碑版书迹 。 据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 , 三十四岁之前赵之谦的足迹基本不出浙江范围 。 所以 , 写于瑞安守城期间的《章安杂说》 , 尚未能见到碑版的味道 , 初看上去 , 倒是非常接近《何绍基日记》 。 赵之谦对何绍基的态度 , 前后矛盾不一 , 值得玩味 。 同治初年 , 赵之谦写信给魏锡曾 , 提及“何子贞先生来杭州 , 见过数次 。 老辈风流 , 事事皆道地 , 真不可及 。 弟不与之论书 , 故彼此极相得 。 若一谈此事 , 必致大争而后已 , 甚无趣矣” 。 两人在饭桌争论什么而致“无趣” , 不得而知 。 可以肯定的是 , 两人书学之争不在书风而在对北碑书法的认识上 , 某些观点是不合的 , 甚至是对立的 。 赵之谦赴江西任职后 , 对这矛盾仍耿耿于怀 。 在给李应庚(梦惺)的信中 , 还说起“弟于书法 , 不从书入 , 又不能作骑墻之见 , 故为子贞先生所大恶 。 今阁下素服膺道州之教 , 而不弃鄙人 , 亦是天壤间仅见人物也” 。 “不从书入”当是指不从寻常入手 , 这与何绍基主张笔笔中锋可能出入较大 。 另一层解读则是赵之谦强调“书外功” , 意即书法的神明变化当从书外求 , 反对何绍基那种临百通《张迁碑》的苦功夫 。 他曾为陈豪作一楷书八字联:“朗姿玉畅 , 远叶兰飞 。 ”长款曰:“何道州书有天仙化人之妙 , 余书不过着衣吃饭 , 凡夫而已 。 蓝洲仁兄学道州书 , 得其神似 , 复索余书 , 将无厌家鸡乎?”赵之谦把自己的书法定位为何绍基的“对立面” , 自谦的同时似乎有点“自卑”的痕迹 。 这是否是晚清碑帖之争所带来的“分裂”现象 , 尚有待考察 。
正是这种“貌合神离”的心态 , 也为赵之谦转向“魏面”铺垫了基础 。 同治元年年底 , 赵之谦渡海入京 , 先后认识了王懿荣、刘铨福、陶燮咸、沈树镛、刘喜海等 , 加之胡澍、魏锡曾也赶到北京 , 大家一起探讨金石 , 切磋学问 , 形成新的碑学潮流 。 赵之谦在考场失意之余 , 开始编撰《补寰宇访碑録》 , 收録碑刻一千八百余通 , 并把视野定格在六朝石刻上 。 他通过沈树镛向潘祖荫转借《金石萃编》中的六朝碑拓进行整理辑录 , 比孙星衍《寰宇访碑録》要丰富很多 。 尤其重要的是赵之谦在序言里提到“旧稿着録唐以后大备 , 今兹详者在隋前” , 再联系他有一方很著名的印章“汉后隋前有此人” , “汉后隋前”即是“六朝” , 可见其用心之旨意矣 。 同治三年(一六六四) , 他编成了一部非常特别的书稿《六朝别字记》 。 胡澍在《序》中称赵氏“多见汉、魏以来碑刻 , 又深明古人文字通转之旨 。 因此取六朝别字 , 依类排比 , 疏通证明 , 使学者知由篆而隶而今体递变之故 , 更由今体而上溯隶变 , 以得声音文字之原” , 更可证赵之谦自入京后开始专注六朝石刻的研究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