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gtemps!文艺评论 |著名翻译家周克希再谈《追寻逝去的时光》: 普鲁斯特早就预见了这部作品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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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塞尔·普鲁斯特(1871—1922)和他的长篇小说《追寻逝去的时光》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是世所公认的。正如法国作家莫罗亚所说,普鲁斯特发现并挖掘的不是“矿脉”,而是前人未曾发现过的“矿藏”。
这部小说还有一个人所共知的特点——长。法朗士有名言:“人生太短,普鲁斯特太长。”这是他在当龚古尔奖评委时,面对参选的《追寻》第二卷(《在少女花影下》)说的话——值得庆幸的是,这卷杰作最后还是征服了年迈的法郎士,赢得了他宝贵的一票。
所谓长,一是指体量大、篇幅长。整部七卷本的小说译成中文,约有250万字。二是指句子长。普鲁斯特给人的印象是特别喜欢用长句。据统计,全书中有三分之一的句子超过5行,有四分之一的句子超过10行。
它长,但是否冗长呢?作为一个译者,我的感受是“译前觉是,译后觉非”。翻译是最精细的阅读,我在第一卷译序中写过这种“觉非”的感受:“每译几段,我总会预感到前面有美妙的东西在等着我,那些无比美妙的东西,往往有层坚壳裹着似的,要使劲(常常是使出浑身解数)打开壳,才会惊喜地发现里面闪光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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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美妙,即便小说中的原型人物也未必欣赏。普鲁斯特年轻时,经常出入上流社交圈的沙龙,是沙龙女主人眼中可爱的“小马塞尔”。第一卷出版后,普鲁斯特送了一本到德·舍维涅侯爵夫人府上,事先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侯爵夫人恼羞成怒,终其一生不肯打开书来看上一眼。
作家、编辑,也未必欣赏。第一卷迟迟未能出版,一个受命审读的作家说:“这部七百多页的稿子简直不知所云。它到底在讲些什么?它要把读者带到哪儿去?——我只能说我一无所知,无可奉告!”另一个出版社总编说:“我这人可能是不开窍,我实在弄不明白,一位先生写他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居然能写上好几十页。”对此,普鲁斯特在给朋友的信上激动地说:“你把精神生活的体验,把你的思想、你的痛苦都浓缩在了(而不是稀释后加进)这七百页文稿里面,那个人手里拿着这文稿,却不屑一顾,还说出这种话来!”

最佳小说排名第一绝非浪得虚名,而我们缺的只是耐心
那么,小说到底好在哪里呢?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我仅从译者的角度,谈一点个人的印象。
普鲁斯特在第七卷中写道:文学写的就是真正的生活,或说唯一完全真实的生活——不仅是自己的生活,而且是别人的生活。主人公从贡布雷的家出去,有两条路:斯万家那边,意味着布尔乔亚、爱情、音乐;盖尔芒特家那边,意味着贵族世家、社交、绘画和文学写作。最后,两“边”交织在一起,作者就写出了这本把他精神生活的体验,把他的思想、他的痛苦都浓缩进去的“大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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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特常说一句话:Allons plus loin.(让我们走得更远些。) 他写各式各样的人物、社交场众生相、人性的弱点,乃至静物、景色,都让人有“写尽”之感。即便是写一杯椴花茶,写家乡的一条河流、一池睡莲,都写得那么精彩、那么美妙。比如说,读写静物或景色的段落,我会想起柳宗元的《小石潭记》,想起张岱的《湖心亭记》,虽然语言截然不同,但那种隽永的风味,却是相通的。小说中,不同的人物说不同的话,这种声口毕肖的高超本领,使我想起《红楼梦》。他写临睡前母亲给小马塞尔朗读乔治·桑的小说,写马塞尔去剧场看拉贝玛的演出,写凡特伊的小提琴钢琴奏鸣曲和七重奏,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新颖的美”,都让我眼前一亮,心中充满感动。第一卷第二部“斯万的爱情”,写斯万对奥黛特的爱情从萌生到式微的过程,所谓爱情的嫉妒,真是给普鲁斯特写绝了。他写勒格朗丹的附庸风雅,常能使我发出会心的微笑。他对地名瑰丽的联想,让我惊叹,让我陶醉。他笔下的大作家贝戈特,大画家埃尔斯蒂尔,都让我感叹作者的笔力确非常人所能及。是的,他写得很长,但他写得这么丰赡,这么细腻,这么从容,甚至这么幽默,读这样的文字是享受,这样的长句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异常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