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gtemps!文艺评论 |著名翻译家周克希再谈《追寻逝去的时光》: 普鲁斯特早就预见了这部作品的命运(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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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的书名,原文是 A l’ombre des jeunes filles en fleurs,其中有三个关键词:少女,如花一般,在……的影子下。曾见过的中文译名有“在簪花少女身旁”(簪花,无端让人产生古代仕女的联想),“在少女们身旁”(“简洁”到略去了“如花一般”的含义)等等。为找一个恰如其分的译名,岂止“一名之立,旬月踟蹰”。第二卷我译了两三年,就断断续续踟蹰了两三年。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较为合适(至少我这么认为)的译名:“在少女花影下”。一旦找到,却又觉得稀松平常了,这正是所谓“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这位天才作家死前便预见了这部杰作的归宿
对普鲁斯特来说,写作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内容。他在小说第七卷中吐露了他的心声:“真正的作品不会诞生于明媚的阳光和闲谈,它们应该是夜色和安静的产物。”内心强大的他,身体却很羸弱。他只活了51岁。在全部初稿的末尾写下“Fin(完)”的当年,他就与世长辞了。这部凝聚着这位天才作家人生最后十多年全部心血的巨著,问世后有过知音,其中的第二卷也得过龚古尔奖,但在各种思潮起起伏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始终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这一局面,直到1950年代才彻底改观。如今,它已被毫无疑义地公认为世界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经典。而当我们读到第二卷中下面这段话时,我们会惊讶地发现,这部作品的命运,仿佛是普鲁斯特早就预见到的:
“天才不愿看到周围的人群无视他的杰作,也许会对自己说,同时代的人缺乏必要的审美距离,为后世而写的作品理当留待后人去读,有些画站得太近没法欣赏,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其实,他何必这么软弱,唯恐人家对他评价不公呢,评价不公是不可避免的。天才的作品之所以难以立即为人所推崇,就因为写出这样作品的人是特立独行,和常人不一样的。这样的作品,总是先培育出为数极少的知音,然后才拥有一个人数较众的读者群。贝多芬的四重奏(第十二号、十三号、十四号和十五号)历时五十年才孕育、造就了一批贝多芬四重奏听众,从而(跟所有杰作的情形相似)取得一种突破,即便不说让作曲家的价值为世人所公认,至少形成了一支有欣赏水平,亦即真正喜爱它们的听众队伍——而在作品问世之际,这样的听众是寥若晨星的。所谓后世,就是作品的后世。作品应该为自己创造后世。倘若把作品封存起来,直到后世才公之于众,那么就这部作品而言,这样的后世就不是后世,而是同时代的一群人,只不过是生活在五十年以后罢了。所以,艺术家若要让自己的作品走上自身的轨道,就不能把它藏之名山,而必须让它行之于市,直至遥远的将来。这个将来,才是杰作真正的归宿。”
我们的当下,就是普鲁斯特所预言的将来,就是他要为自己作品创造的后世。这样的经典是不朽的,是值得我们每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去试着阅读的。

作者:周克希 翻译家、《追寻逝去的时光》译者
编辑:徐璐明
责任编辑: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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