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醒者何以成为“失败者”?一位大学教授十多年的思想考古( 三 )


作为郭嵩焘的隔代知己 , 孟泽身上同样洋溢着理想主义 。
这个15岁考上湘潭大学 , 之后毕业留校的老师 , 因其横溢的才气、内敛的个性 , 在湘潭大学中文系中人气超高 。 相熟的朋友半是认真半是游戏地以“桂老”(孟泽原名张桂喜)相称 。 其时湘大有“三老” , 新任校长听闻后 , 对此纳闷 , 问身边老师:为何他们年纪轻轻却被称什么“老” 。 这位老师机灵 , 随口解释:这个“老”要加个单人旁 。 校长哈哈一笑 。
在传统语境中 , 德高望重者 , 才有“老”字相称 。 但以此看见当时湘潭大学人文的高卓和风气的开放 。
在湖南 , 湘潭大学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 在长沙 , 你若碰见让你钦佩的行业翘楚 , 往往就是湘大的毕业生 。
典型湘大学生的特征是什么?或谈吐雄壮 , 或木讷羞怯;推崇理想 , 敢于冒尖;重个人突破 , 轻一时得失;乐于独行 , 野蛮生长 。
孟泽之于湘大 , 有朋友说 , 最广为流传的就是他关于湘大的那段“名言” , “这是一片不失野性和宽大的原野 , 在原野上长出来的花果林木 , 总是让人感觉到健旺丰沛的草莽气息和生命力 , 感觉到自由和生猛 , 当她逐渐成长起一份精致和文雅、严密和理性时 , 她就不止属于湖南乃至中国了 。 ”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湘大 , 如旷野深处 , 乔木巍峨 , 野草葳蕤 , 大水横流 。
孟泽在一篇《原野上的湘大》的文章中这样深情回忆:大约大三的时候 , 彭燕郊先生(20世纪中国诗史上 , 不可能没有关于他的篇章)和萧艾先生(愿上帝在他的身旁保护他卓越的不同寻常的才思、愤怒和刻薄)在同一个学期给我们开设《诗歌欣赏》《王国维研究》的课程 , 当他们用当时中国学界最“前卫”的思想和学识 , 向我们滔滔讲述波德莱尔的《信天翁》、雪莱的《西风颂》 , 讲述王国维如何在古典与近代、东方与西方的苦闷疑虑中自沉昆明湖时 , 我有一种被扩张、被启蒙的强烈感觉 , 混沌初开的感觉 。 其时 , 我开始读到李泽厚的《美的历程》 , 我几乎把这本书抄了一遍 , 我第一次体会到 , 即使是已经流逝的生命原来也可以是灵动和温润的 , 美的表达就是生命的表达 , 而生命是无法或者说不应该简单地概括和定义的 , 它永远体贴不尽 , 永远在被发现和创造中 , 全部文化史写满了这种体贴、发现和创造 , 让人魂牵梦萦 。
这种对生命复杂性的认知 , 对精神之美的苛求 , 对思想启蒙的期待 , 对创造与发现的推崇 , 成为孟泽学术生涯的兴奋点 。
孟泽的学术旨趣呈现出高度的精神性——那种饱满而自由的灵魂 , 面对俗世与无物之阵时的坚守与挣扎 。 在孟泽的学生黄惊涛看来 , 孟泽的各种著述 , 有历代狂士的心性辽阔 , 有王国维、鲁迅诗学背后的个体与民族整体的悲剧缠绕 , 着力最多的 , 都是对“独醒者”“失败者”的深沉体贴 。 进而言之 , 是对“弱者”的无限共情 , 他甚至有一本关于诗人诗歌的书的后记 , 题目就叫“弱者的事业” 。
对于大家习以为常的追逐 , 譬如学术项目和奖项的申报 , 孟泽有点心不在焉 。 朋友说 , 孟泽没有政府级别的奖励 , 论文也常常非C刊 , “尽管大家都知道他学问极好 , 文章写得漂亮 , 著作也不少 , 但有时填起表来 , 便难免有些尴尬 。 ”
尴尬之后 , 孟泽依然如故 。 他用饱满的生命和率真的性情 , 读书 , 教授学生 , 并与不少学生结下亦师亦友的情谊 。 只要他发现好的读书种子 , “臭味相投” , 他会掏心掏肺地支持 。 他提携和帮扶学生的事迹 , 被一届届学子传颂中变成传奇 。 一名休学的学生复学遇到困难 , 孟泽在得到学生“真的想要读书”的答复后 , 说声“不要乱跑 , 等我消息”后 , 就忙着奔走相关部门 。 几天后他告诉学生:你可以去某某家门口蹲点守候 , 诚恳表态 , 直至他同意 。 学生谨遵师嘱 , 几天后果然守得云开见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