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者|福楼拜诞辰200年|反思人类愚蠢的伟大勘探者

在《小说的艺术》中 , 米兰·昆德拉曾提出一个著名的命题:小说家是存在的勘探者 。 他认为 , 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 , 而是存在 。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分析的所有关于存在的重大主题 , 在四个世纪的欧洲小说中被一一揭示 。 塞万提斯探讨了何为冒险 , 塞缪尔·理查森则开始审视“发生在内心的东西”(被视为意识流的前身) , 展示感情的隐秘生活 , 巴尔扎克探究了人如何扎根于历史之中 , 托尔斯泰发现了非理性在人类行为中的巨大作用 , 普鲁斯特则试图凭借记忆去抓住逝去的时光……昆德拉指出 , “一个主题就是对存在的一种探询 。 ……小说首先是建立在几个根本性的词语上的 。 ”可以说 , 上述小说家之所以伟大 , 在于他们用小说的艺术揭示了“冒险”、“心理”、“历史”、“非理性”、“记忆”等存在的不同方面 , 为描绘人类的存在地图作出了突出贡献 。
勘探者|福楼拜诞辰200年|反思人类愚蠢的伟大勘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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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画像
由此观之 , “现代小说之父” 古斯塔夫·福楼拜的贡献不仅在于叙事方式的革命(采用限制叙事彻底告别了巴尔扎克所代表的全知叙事的旧传统) , 也在于他以小说特有的方式 , 以小说特有的逻辑 , 发现了存在的一个为人忽视却极为重要的主题:愚蠢 , 或曰人类的愚蠢 。 (哲学一度被称为智慧之学 , 几乎没有人重视过它的反面——愚蠢)然而 , 正如昆德拉在他著名的耶路撒冷演讲《小说与欧洲》中的洞见:“十九世纪发明了火车 , 黑格尔确信他把握住了普遍历史的精神本质 。 福楼拜则发现了愚蠢 。 我敢说 , 这才是那个因它的科学理性而无比自豪的世纪最伟大的发现 。 ”在那个科学高歌猛进的时代 , 福楼拜却惊见了同时水涨船高的人类愚蠢 。 他悲哀地发现 , 愚蠢是无法逾越的;它到处存在 , 既存在于愚人的思想中 , 也存在于天才的思想中 , 它是“人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
《包法利夫人》:愚蠢是欲望的一种形式
1856年 , 当18岁的芭兰诺芙丝卡于巴黎奏出《少女的祈祷》时 , 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在《巴黎杂志》上的发表惊动了文坛 。 福楼拜悉心五年 , 每日工作时间长达12小时 , 当他笔下的包法利夫人死去时 , 他痛哭流涕地叫着“包法利夫人死了!包法利夫人死了!”那位在场的朋友不解地说 , “既然是你写的人 , 不让她死不就是了 。 ”福楼拜却坚定地回答 , “可她必须死 。 ”是的 , 按照福楼拜这部小说的逻辑(那种缜密的生活逻辑的推演 , 丝毫不亚于科学的严谨性) , 爱玛必须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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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包法利夫人》(1991年)剧照
许多人没有注意到 , 福楼拜为他这部精心结构的小说小心翼翼地安放了一个副标题:《外省风俗》 。 这部杰作展示了十九世纪中叶法国外省生活的工笔画卷 , 那是个单调沉闷、狭隘闭塞的世界 , 容不得半点对高尚的理想 , 乃至爱玛这样对虚幻“幸福”的追求 , 而以药剂师郝麦为代表的所谓自由资产者打着科学的旗号 , 欺世盗名 , 无往而不胜 。 是的 , 那是个科学爆炸式发展而宗教不断式微的时代 。 可怕的是 , 人性中的愚蠢没有丝毫的减少 , 反而随着科学的蓬勃发展而水涨船高 。 窃以为 , 爱玛与其说是死于欲望 , 不如说是死于愚蠢 。 或者说 , 愚蠢就是欲望的一种形式 。
爱玛的悲剧在于 , 一种将虚幻与真实相交织(甚至演变到将虚幻凌驾于真实之上)的欲望逐渐吞噬了她 。 在此 , 福楼拜非常精妙地描述了一个关于爱玛的日常生活细节:沉迷于浪漫小说 。 是的 , 我们的包法利夫人沉迷在那些浪漫主义小说所勾画的幻象之中 。 19世纪中叶是浪漫主义文学兴起的时代 , 阅读浪漫小说成为一种风靡的时尚 , 爱玛的行为绝不是一个孤例 。 然而 , 她越是沉迷 , 就越是虚荣 , 越是抵拒现实 。 她要的浪漫爱情需要用金钱堆砌 , 可是他的乡村医生丈夫的诊费并不能满足她 。 于是 , 她就各种借钱 , 以满足她在生活上的虚荣和奢侈 。 莱昂也曾想让她明白 , 住在便宜的旅馆里并不影响约会 , 可是她总能找各种理由否认 , 继续奢侈的生活——浪漫爱情小说里从没有主人公被催债的桥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