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性|黑话,只是神似高贵罢了:阿尔多诺论海德格尔( 五 )


在这一过程中 , 被抹掉的是自然界和超自然界之间的界限 。 谦虚的本真派敬畏地仰望着死亡 , 然而他们迷恋生命的精神态度却对死亡避而不谈 。 神学的锋芒被去除了 , 而没有了锋芒 , 救赎是无法设想的 。 按照神学的概念 , 凡自然之物在经历死亡的时候没有不变形的 , 人与人的关系里不存在此时此地的永恒性 。
布伯式的存在主义从“人与人的自发关系不能被还原为物与物的关系”这一事实中提取出了它的超越性 , 这是一种颠倒的存在类比(analogiaentis) 。 它仍然属于生命哲学 , 尽管它放弃了它的这个思想史起源:它把尘世的动力学抬高到天国里去了 。 因此在黑话里 , 超越性最终接近了人:它是精神的武利策管风琴(Wurlitzer-Orgel) 。
黑话里一定写着类似于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的布道词 , 并将它灌制为唱片 , 一旦有需要就可以播放:假如具有高度的社会心理学可能性的“反叛的大众”想要再聚众闹事的话 , 就得通过一种按部就班的激情 , 让他们回归理性 。 为了广告的目的 , 武利策管风琴机械地把机器制造的声音强加于颤奏 , 从而把音乐中表现主观情感的颤奏给人性化了 。
黑话同样给人提供了人的存在的模板 , 这些模板使他们去除了不自由的劳动 , 哪怕自由劳动的痕迹实际上荡然无存 。 海德格尔确立了反对人、反对闲谈的本真性 , 然而他也清醒地认识到 , 他讨论的两种生存类型之间根本不存在一种彻底的跳跃 , 因为两种生存类型自身的动力学将使双方汇聚到一起 。 但是他也没有预见到 , 一旦被他命名为本真性的东西变成了一个词语 , 便生长出了交换社会的那种匿名性 , 而那恰恰是《存在与时间》所抵抗的东西 。 在海德格尔的闲谈现象学中赢得了名誉席位的黑话 , 顾名思义 , 标志着不同寻常的、较高级的感知能力 , 但黑话也平息了对无根基状态的日益高涨的怀疑 。
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 , 1889-1976) , 德国哲学家 , 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之一 。 著有《存在与时间》等 。
精神劳动者的“职业病”
从事所谓“精神劳动”的职业群体同时也是被雇用的、不独立自主的群体 , 或者说是经济上的弱势群体 , 而黑话成了这个群体的职业病 。 在该群体中 , 除了一般的社会功能 , 还附加了一种特殊的功能 。
按照社会分工 , 精神是他们的活动领域 , 然后他们的文化和意识远远落后于精神 , 无法亦步亦趋 , 只能望其项背 , 在精神后面老远的地方一瘸一拐地走着 。 他们渴望用黑话来消除这一距离 , 让自己跻身于高雅文化之列(对他们来说 , 滞销货听起来依然时髦) , 仿佛高雅是他们自身的本质那样 。 他们当中较为天真的那些人还是会把勤奋——套用一个手工艺行业的表达 , 黑话可没少从手工艺里面偷师——称为个人的特点 。
黑话的刻板成见为主体的活动上了保险 。 它们似乎保证了个人并没有在做他正在做的事情:和人群一起咩咩叫;使用这些黑话的人误以为他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自由人 。 自主性的表面姿态取代了自主性的内容 。 夸张的是 , 这被叫作“义务” , 完全驴唇不对马嘴 。
伪个性化在文化工业中所操心的事 , 也正是黑话在蔑视文化工业的人那里操心的事 。 这是不断发展的半文化的德国症状 。 半文化似乎是为那些觉得自己被历史审判了(或者至少觉得自己在堕落)的人量身定做的 , 但那些人仍然傲视群侪 , 自以为是内部的精英 。
不可因为写黑话的仅仅是一个小群体 , 便低估这一黑话的重要性 。 现实生活中有无数人在讲黑话 , 从考试中继续论述“本真的照面”的学生 , 到问出“你相信上帝向我们说的仅仅是理性吗?”的主教发言人 。 这些直接的语言是他们从一位发布者那里接收来的 。 1945年 , 在浮士德博士的学生在奥尔巴赫的酒窖里的神学对话中 , 托马斯·曼以其精确的讽刺直觉到了现代德国人的大多数习惯 , 尽管他不再有多少机会观察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