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恩|纪念琼·狄迪恩︱当我们谈论死亡( 三 )


有段时间我每天看到它们 , 洗它们 , 把它们晾在书房窗外的衣架上吹风 。
在看着她的衣服变干的日子里 , 我写了两本书 。
听上去很美好 。 谁不想又有孩子又能写书呢?金塔纳生于1966年3月 。 她不是迪狄恩和邓恩的亲生孩子 。 迪狄恩在二十多岁时第一次想要孩子 , 当时她住在纽约 , 在《时尚》杂志工作 。 1966年她已经三十一岁了 。 她是不是一直想着要孩子 , 然后绝望了呢?还是有别的想法挤了进来?在《奇想之年》中 , 她提到过去一切都那么容易 , “那段时间好像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后果” 。 收养孩子的决定也是这样吗?这是1960年代的万事不上心的一桩吗?那是1966年新年 , 她和邓恩跟朋友们在一条船上 , 他们在想下一轮喝什么 。 “也许因为厄斯金一家也在”——厄斯金一家是朋友的朋友 , 领养了一个女儿——
也许因为我提到想要一个孩子 , 也许因为我们都喝多了 , 于是谈论起了领养的话题……
就这样 。
接下来的一周我见了布莱克·沃森 。
布莱克·沃森是接生了厄斯金养女的产科医生 。
三个月后他给迪狄恩和丈夫打了电话 , 说他接生了“一个漂亮女婴” , 但孩子母亲没法养育她 , 你们有兴趣收养吗?他俩去了医院 , 看了婴儿 , 决定收养她 , 他们给邓恩的哥哥打了电话 , 去贝弗利山庄喝酒庆祝(“只有在重读我早年的小说时 , 里面总有人在楼下喝酒唱着‘温尼卡传来巨响’ , 我才意识到我们喝酒那么多 , 顾虑那么少”) 。 邓恩的嫂子莱妮约她第二天去萨克斯百货买全套婴儿用品 , 她只要花到八十美元 , 萨克斯百货就会送一个“婴儿摇篮车” 。
我拿起杯子 , 又放下了 。
我还没想过是否需要婴儿摇篮车 。
我还没想过是否需要全套婴儿用品 。
正在发生的一切都难以想象 , 有一个小孩跟买这些东西似乎成了同一事业不可分割的部分 。
倒不是说迪狄恩对物质不感兴趣 , 她对服装及其历史尤其感兴趣 。 衣服和日期有同等的分量 , 它们标记了时光的流逝(“我买那件黑色印花丝毛裙子的时候 , 班道尔精品店还在西57街”) , 尤其是好时光(“她穿了克里斯提·鲁布托的鞋” , “她在圣坛前跪下时你就能看到鞋的红底”) , 并且能够区分时代的分野(“现在我再看那些老照片 , 会惊诧于有那么多女人穿香奈儿外套、戴大卫·韦伯的手链”) , 情绪的变化 。 婴儿摇篮车是个转折点:“在婴儿车之前 , 一切都显得随意 , 甚至无忧无虑 , 人人都爱穿的贾克斯运动衫或莉莉·普利策的纯棉印花度假衫没有精神境界的不同 。 ”
在婴儿车之前 , 他们曾计划去西贡 , “我们有杂志委约 , 有通行文书 , 一切都准备就绪 。 包括 , 突然有了一个孩子 。 ”那一年尤其不适合去那里旅行——美国开始轰炸北越 , 她却没有想过放弃计划:“我甚至去店里买了想象中我们需要的东西:唐纳德·布鲁克斯家的粉彩亚麻裙子 , 包特豪家的婴儿遮阳伞 , 好像我和她马上要登上泛美航空 , 然后在西贡法租界的体育圈俱乐部降落似的 。 ”最终未能成行 , 并非因为“明显的原因” , 而是因为邓恩必须得完成一本书 。
在金塔纳和莉莉·普利策的转折后不久 , 恐惧来临了 , “她出生后我没有一刻不在害怕” , “害怕游泳池、高压电线、水池下的碱液、药柜子里的阿司匹林……响尾蛇、激流、滑坡、门口的陌生人、无法解释的发烧、没有操作员的电梯、空荡荡的宾馆走廊” 。 这是个叫人着迷的清单 , “激流”“滑坡”并列时听上去特别和谐 (Riptides和landslides押韵——译注) 。 等到金塔纳六个月大时 , 领养手续全部办好 , 迪狄恩有开始担心孩子会被生母要回去 , 被带走 。 几年后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家里唯一担心这些的人” , 金塔纳也会问:“ 要是沃森医生打电话来的时候你没接会怎么样?”“ 你要是不在家 , 要是你不能去医院见他 , 要是当时高架上出事故了 , 我会怎么样?”迪狄恩的回答很轻快:“既然我没有合适的回答 , 索性拒绝去考虑它们 。 ”好吧 , 也有道理 , 虽然有些平淡无奇 。 迪狄恩对别人说了什么更感兴趣 , 而不是他们为什么说 , 她更感兴趣的是人们感受什么而不是为何感受 。 弗洛伊德学派那一套 , 对她没什么意义 。 她有自己的一套句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