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恩|纪念琼·狄迪恩︱当我们谈论死亡( 五 )


我见过她躺在客厅的地板上 , 一心想死 , 她的公寓在布伦特伍德公园 , 从那个客厅可以看到粉色的木兰花树 。 她不断抽泣着说 , 让我入土 , 让我入土为安吧 。
请注意粉色木兰花树 , 无论这一刻多么痛苦 , 迪狄恩也没放过节奏和装饰物 。 书中有几处幕间休息 , 有外人进入 。 金塔纳的生母是其一 , 这个插曲被冷处理了 。 迪狄恩对她略有反感 , 无大兴趣 。 另一个插曲比较烦心 , 有瓦妮莎·雷德格瑞夫的女儿娜塔莎·理查德森(Natasha Richardson【1963-2009】 , 英国演员 , 瓦妮莎·雷德格瑞夫和导演托尼·理查德森的女儿 。 动作巨星连姆·尼森的妻子)——她和父母一样是迪狄恩的朋友 , 2009年初在滑雪时遭意外去世 。 她比金塔纳大三四岁 , 似乎要优秀很多:
我和约翰到达的时候……娜塔莎在看管“公爵老巢”(Le Nid du Duc是托尼·理查德森在法国南部普罗旺斯蓝色海岸的海滨小镇圣特罗佩的房产 , 经常接待文艺圈好友 , 画家大卫·霍克尼、小说家衣修伍德等都是常客——译注) , 17岁的城堡女主人 , 要为30个人开一夏天的派对 。 她得管整个别墅群的后勤补给 。 她烧饭端饭 , 完全没有帮手 , 30个人的一日三餐 , 还不时有人爬上山来蹭饭……娜塔莎确保金塔纳和罗克珊娜在海滩上找到好位置……娜塔莎把金塔纳和罗克珊娜介绍给意大利男生……娜塔莎能做完美的牛油沙司……娜塔莎设计神话 , 缔造罗曼史 。
可怜的金塔纳 。 娜塔莎忙着做牛油沙司的时候 , 她躺在地毯上一心想死 。 迪狄恩写朋友女儿跟写自己女儿时不太一样 , 可能有几个原因 。 娜塔莎是外人 , 无论得到了多少夸奖 , 也都因为她是外人才被夸奖(不是说她不值得夸奖) 。 不像金塔纳 , 她没有进入迪狄恩句子的节奏;她没有得到单行的待遇 , 也没有被允许打断迪狄恩与自己的对话 。 除了心痛的对比之外 , 很难知道娜塔莎在这里扮演的角色 , 除非是作为迪狄恩在一生中感到痛心失去的另一个人物 。
《蓝色的夜晚》是一本关于金塔纳的书 , 是题献给她的 , 封底有一张她的照片 , 看上去好像21世纪福克斯已经让她成了明星;她是全书的中心 , 更确切地说 , 是迪狄恩记忆的中心 , 是她痛失的至爱 。 但是 , 迪狄恩本人是书的主题 , 它最好的主人公 。 这不是说她不想念金塔纳 , 她想得要命;也不是说她要霸占聚光灯 , 或是她推卸责任 , 或是她只想着自己;她的写作是有分寸的 , 有它自己的自恋优雅 。
快到结尾处 , 金塔纳已经从前景淡去 , 迪狄恩写到如今的自己:脆弱、不确定、不安稳、无儿无女;害怕从折叠椅上起来;害怕承认自己不知道怎么启动一辆陌生的车;害怕自己无法再讲故事 , “再也不能把字放在对的地方”;害怕死亡 , 害怕活太久;她告诉自己不要哀怨 , 要习惯孤单;她在卧室晕倒过 , 醒来时没法动弹 , 碰不到家里十三部电话中的任何一部 。 简言之 , 她发现自己不是在变老 , 而是已经老态龙钟:
一天我们看马格南1968年在迪奥大秀上拍的索菲娅·罗兰 , 心里想着 , 那也可以是我啊 , 那一年我也在巴黎 , 我也可以穿那条裙子啊;一眨眼的功夫 , 我们已经在这个那个医生的办公室里 , 听医生说哪里又不好了 , 为什么我们再也不能穿四英寸跟的红色麂皮凉鞋了 , 再也不能戴大圈金耳环和搪瓷珠项链了 , 再也不能穿索菲娅·罗兰穿的裙子了 。
“当我开始写下这些时 , ”迪狄恩在书开头就说 , “我相信它的主题是孩子 , 我们有的孩子和我们希望有的孩子 , 我们指望着孩子会依赖我们……于是我们和他们都无法忍受去深思生老病死 , 甚至彼此的长大和变老 。 ”接着 , “当书页逐渐积累 , 我慢慢发现它的主题是人无法面对衰老、生病、死亡的必然性……只有等书页继续积累时 , 我猜明白这两个主题是一回事 。当我们谈论人必有一死时 , 我们在谈的是我们的孩子”——那些我们死时已经无法哀悼我们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