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恩|纪念琼·狄迪恩︱当我们谈论死亡( 四 )


什么时候迪狄恩才意识到 , 金塔纳并不算健康 , 她的情绪变化太快 , 长大以后会抑郁焦虑(“我们去看过许多医生 , 得到过各种诊断 , 听到过各种病的名字”)?是当她在车库门上贴一张“妈妈语录”说“你要刷牙 , 要梳头 , 我工作的时候你要安静”的时候吗?还是更早一些 , 她还不到五岁 , 告诉父母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她给精神病院打电话“问如果我发疯了应该干什么”的时候?还是她给21世纪福克斯电视台打电话问“怎么才能变成一个明星”的时候?还是几年之后 , 她告诉父母她正在写一部“只给你们看的”小说——金塔纳去世后迪狄恩发现了这小说 , 它的女主人公叫金塔纳 , 小说里她死了 , 而她的父母“根本无所谓” 。
迪狄恩现在看金塔纳小时候的照片 , 开始想自己怎么会没看到“她表情里的令人惊诧的深和浅 , 如水银流动的情绪变化” 。 但这里的标准又是什么?父母要有多警惕 , 才能日后不后悔?或是要有多幸运?“当我们谈论我们的孩子时……我们谈论的其实是……为人父母的迷惑?”迪狄恩问道 。 她谈论金塔纳的时候 , 是不是一直在想自己?
“我是问题所在吗?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问题吗?”她无法找到办法帮五岁的金塔纳拔牙时这样问道 。
我对母亲最连贯的一段记忆是她用一根线绕在松动的牙齿上 , 另一头拴在门把手上 , 然后用力摔门 。 我试了这一招 。 牙齿纹丝不动 。 她大哭 。 我拿了车钥匙 , 用线拴门把手不成后我已黔驴技穷 , 只想着快快送她去三十多英里外的加大洛杉矶分校医疗中心的急诊室……
后来她又有一颗牙齿松了 , 她自己动手拔了 。 我已经失去了权威 。
“我不认识太多自以为是成功父母的人 , ”迪狄恩不屑一顾 , “那些喜欢引用指标以显示(他们自己)在世界中的地位的人——斯坦福学历、哈佛MBA、在顶级律所工作 。 ”这些指标不太会让迪狄恩刮目相看 , 所以她选了它们 。 无论如何她已经相当成功 , 不需要金塔纳为她争光 。 但是父母已经不需要的那些成功指标 , 恰恰是金塔纳着迷的 。 迪狄恩和邓恩除了写小说 , 还写电影脚本 , 他们有很多好莱坞的关系 , 过着好莱坞式生活 。 于是有了金塔纳的小说 , 以及她给21世纪福克斯打的电话 。 金塔纳四五岁时 , 迪狄恩带她去看《俄宫秘史》 。 迪狄恩问她喜欢吗 , 她说:“我觉得这片子肯定能红 。 ”“这是不是她对自己在我们的工作生活中的位置感到迷惑?”迪狄恩在书里这样问 , 我倒觉得别人可能会问为什么家长要带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去看《俄宫秘史》 。 “是不是我们在她在没有生活能力的时候就让她开始承担责任了?是不是我们的期望导致她的回答并不像个小孩?”
这个问题在不同语境中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重复着 。 他们不需要答案 。 安慰和保证也属于迪狄恩不需要的东西 。 她在跟自己交谈 , 衡量过去 , 回想往事 , 给自己作伴 。 她把自己暴露在外 , “我是问题所在吗?”拔牙惨败之后开车找医生 , 想去西贡拗造型又没能成行 , 这些叙述并没有回答问题 , 但滑稽好笑 , 都是我们女人爱写的自曝故事——不过迪狄恩即使在极度沮丧之时 , 下笔也比别人更无情 。
【邓恩|纪念琼·狄迪恩︱当我们谈论死亡】比如说金塔纳的毛病是“如水银流动的情绪变化”等等 。 “我怎么会对如此清楚明显的迹象视而不见?”她自问 。 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 再后来 , 有了各种诊断 。 “躁郁症……变成了OCD , OCD是强迫症的缩写 , 强迫症又变成了别的什么 , 那个病的名字我怎么也记不住 。 ”一个又一个诊断接踵而来 , 迪狄恩变得越来越激烈:“我没见过一个‘诊断’能指向‘治愈’ , 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结果 , 只是不断确认有病而已 。 ”最终诊断结果停在了边缘型人格障碍 , 手册上说:“这类病人 , 时而看似可爱、镇定、心理正常 , 时而陷入想自杀的绝望 。 ”至少这一诊断是迪狄恩可以接受的 。 “我见过她可爱 , 见过她镇定 , 也见过那种想自杀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