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迎年|陈迎年丨认识论?意识形态?存在论——牟宗三的荀子阐释批判( 三 )


圣人知心术之患 , 见蔽塞之祸 , 故无欲无恶 , 无始无终 , 无近无远 , 无博无浅 , 无古无今 , 兼陈万物而中县衡焉 。 是故众异不得相蔽以乱其伦也 。 何谓衡?曰:道 。 故心不可以不知道 。
人何以知道?曰:心 。 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 。
虚壹而静 , 谓之大清明 。 万物莫形而不见 , 莫见而不论 , 莫论而失位 。 ……夫恶有蔽矣哉!
故仁者之行道也 , 无为也;圣人之行道也 , 无强也 。 仁者之思也恭 , 圣人之思也乐 。 此治心之道也 。
此段论说 , 为人所乐道 , 兹不解说 。 值得一提的是 , 学者至此 , 每每言荀子受稷下道家的影响 。 但是 , 孔子有绝四之无 , 《中庸》亦特别喜言诚本体的无 , 并引诗“上天之载 , 无声无臭”而赞其曰“至矣”!孟子则将这种“无”和“智”联系了起来 , 强调“禹之行水也 , 行其所无事也 。 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 , 则智亦大矣 。 天之高也 , 星辰之远也 , 苟求其故 , 千岁之日至 , 可坐而致也 。 ”(《离娄下》)如果说 , “圣人践仁到‘大而化之’之境固可说无 , 此无是以‘化’来显 。 ‘无适无莫’是无 , ‘毋意 , 毋必 , 毋固 , 毋我’是无 , ‘天何言哉’是无 ,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是无 , ‘无为而治其舜也与’是无 。 然此种无皆是由德性生命之沛然与浑然而显” , 那么似乎可以认为 , 这里言说的是某种共法 , 为大家所普遍认同者 , 它可能特别张显于某家 , 但却不为某家所仅有 。 换言之 , “无”能够通过不同的路径或通孔来接触到 。 正是“无”让“兼陈万物而中县衡焉”成为可能 。 也唯因此“无” , 所异者不异 , “不得相蔽以乱其伦” 。 就此而言 , 荀子所讲的“心”中同样包含了“德性生命之沛然与浑然”之“衡” , 否则他就不是儒者 , 而礼义法度等等之制作在人身上也就没有真正的根源 。
但是 , 由于仅仅从限定了的认识论着眼 , 人们认为这种论述只是“性恶”论的某种失误和异端 。 牟宗三在梳解《不苟》“君子养心莫善于诚”段时言 , “此段言诚 , 颇类《中庸》孟子 。 此为荀子书中最特别之一段 。 ……荀子于此不能深切把握也 。 故大本不立矣 。 ”所谓“大本不立” , 即荀子的心仅仅是认识心 , 与道德实践绝难关涉 。 牟宗三说:“孟子从道德的心讲 。 道德的心即实践的心、创造的心 , 也是动态的心 , 故能成就人文世界 。 而荀子则从辨心讲 , 辨心即认识的心 , 也是静态的心 。 ”又说:“明辨之心能明礼义 , 能为礼义 , 而礼义却不在人性中有根 , 却不在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中表现 , 是则礼义纯是外在的 , 而由人之‘积习’以成 , 由人之天君(智心)以辨 。 ……然礼义究竟是价值世界事 。 而价值之源不能不在道德的仁义之心 。 其成为礼文制度 , 固不离因事制宜 , 然其根源不决不在外而在内也 。 此则非荀子所能知其矣 。 落于自然主义 , 其归必至泯价值而驯至无礼义可言矣 。 其一转手而为李斯韩非 , 岂无故哉?然则性恶之说 , 岂可轻言乎?不可不慎也 。 ”
问题的本质在于 , 有“自然主义”的认识论吗?认识论必然是“价值世界”之外的事吗?圣人有“仁圣人”与“智圣人”两种吗?就强调德之于智的意义而言 , 牟宗三无疑是在解蔽 。 所不同的是 , 此解蔽目的不在批判 , 而在建设 。 换言之 , 如果说马克思的解蔽是批判的和革命的 , 永远指向未来 , 则牟宗三针对荀子的解蔽就是意识形态的 , 指向某种现成物 。
三、解蔽与意识形态
说牟宗三的解蔽是意识形态的 , 是因为他坚持让个别直接成为普遍 , 其要义有三:首先 , 他要消除一切可能的客观化 , 将“天理流行”限定在纯粹个体性的感悟中———所谓王龙溪的“四无句” 。 圣王之所以为圣王者 , 以此;其次 , 他要反对并拒绝一切“物”和“气” , 将真善美表达为某种非关“气”的神秘的“天命不已、纯亦不已” , 即某种特殊的道德感;最后 , 也是最重要的 , 牟宗三让自己处于批判之外 , 断言“道德问题与证据无关 , 只能自己作证 , 不能问为什么 。 你一问为什么 , 你就不是人 , 而是禽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