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迎年|陈迎年丨认识论?意识形态?存在论——牟宗三的荀子阐释批判( 五 )


牟宗三却不这样认为 。 在他看来 , 这绝不可能是偏见 , 而只能是最难理解的无上真理 。 因为 , 人直接地“与天合一” , 直接来自于“天” 。 因为 , 《诗经·大雅·烝民》所说的“天生烝民 , 有物有则 , 民之秉彝 , 好是懿德” , 《诗经·周颂·维天之命》所讲的“维天之命 , 於穆不已 。 於乎不显 , 文王之德之纯” , 已经能保证“自律”不脱变为“任性” 。 人可有智的直觉 , 人虽有限而可无限 , 个人怎么可以不直接合于道体呢?儒家讲性善 , 说明道德 , 能够超越康德而又融化康德 , 根源即在此“常道性格” 。
然而 , “好是懿德”并不等于“懿德” , 就如同“就禀赋而言的好树”并不是“事实上的好树” 。 在讨论到性善与性恶的争论时 , 康德认为 , 前者的“意思无非是说 , 人被造就为向善的 , 人的原初禀赋是善的 。 但人本身还没有因此就已经是善的 , 而是在他把这种禀赋所包含的那些动机接纳或者不接纳入自己的准则之后 , 他才使自己成为善的或者恶的 。 ”换言之 , 尽管可以把“天生烝民”与“维天之命”认作是一种信仰和直接知识 , 但儒家却从来没有在这里停止过 , 而是强调说它所包含的内容 , 必须经过教化 , 经过发展 , 才能够达到自觉 。 就教育、发展和教养的过程而言 , 儒家是承认特殊性不即是普遍性的 。
越是美好的东西 , 越是容易以普遍的形式表现自己 , 滑转为意识形态 。 余英时提醒人们注意“良知的傲慢” 。 他说:“新儒家虽然在现实上距君临天下的境界尚远 , 他们的君临天下心态却牢不可破 。 ‘良知的傲慢’至少有一部分是从这种心态中派生出来的 。 ”这意味着 , 牟宗三的哲学很轻易就能够与他所反对的“意底牢结”殊途同归 , 在私底下结成死党 。
四、解蔽与存在论
历史是共时的 , 也是历时的;所有人的心灵都具有不变的属性 , 也都具有可变的属性;道之大原出于天 , 天不变 , 道亦不变 , 但天道毕竟又在循环 。 在这相同者的永恒轮回之中 , 或许列维—斯特劳斯讲出了一个“先验唯物主义”和“唯美主义”联合共处的事实:首先 , “人文科学的最终目的不是去构成人 , 而是去分解人 。 ”所谓分解人 , 就是在自然与文化的对立中 , 把人当作“蚂蚁”来研究 , 以便能够“把人类的事物分解为非人类的事物”;其次 , 这当然并非全部 , 列维—斯特劳斯实际上走在一条通过“分解”来“构成”的道路上 , 他的任务主要是将主体从一切前在的结构(所谓科学知识领域、既定的社会秩序、权威等)中暂时分离出来 , 以解开结构与主体之间的棘手关系 , 最终突出了具有“真实的辩证性”和“整合性”的“野性的思维” , 从而得以“顽固地拒绝使任何关于人的(甚至是关于有生命的)东西与自己疏离” 。
儒者当然不会首先把人当作蚂蚁 。 但儒者同样强调整合性、辩证性的思维 。 不同于“野性”的思维 , 这是一种“文明”的思维 , 是一种“成人之教” , 即在理解一切前在的社会存在的基础上 , 让人自我生成的问题 。 它要求真正的践履 , 要求实在性的东西 , 保证存在成其为存在 。 如果说 , 认识论对于人的分解不过是从人的存在中剥离出来的东西 , 是真善美分别说者 , 那么 , 作为存在论的“成人之教”对于人的构成就一定是被剥离东西的回归其自身 , 是真善美合一说者 。 这一回归 , 一定是行动(工夫)的回归 , 一定要通过社会生活 , 在不断的践履和转变中成其为一个善人 。 《解蔽》曰:
身尽其故则美 。 ……精于物者以物物 , 精于道者兼物物 , 故君子壹于道而以赞稽物 。 壹于道则正 , 以赞稽物则察 , 以正志行察论 , 则万物官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