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文汇学人|杨先国:渊默诗人王西野先生( 二 )


西野师担任我们语文组的顾问,使我们得益匪浅。当时我担任中文大专班宋代文学部分的教学,几乎每份备课笔记都要拿去向他请教。他从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总是笑眯眯地说:你再去看看某某书、读读某某诗词。而我照他的话去做的结果,往往是豁然开朗。我惊叹于他对诗词、音律的熟稔和超人的记忆力,任何知识点都是脱口而出,就像是现时的百度查询。我曾经问他如何区分“一东”“二冬”的韵字,因为在现代语音系统中毫无二致,实难区分,想想总应有些什么秘诀道道,不料他却回答:“背呀。”后来读到回忆民国时期一批大师的文章,说他们都有极强的记忆能力,而且强调均是儿时大量记诵、大量积累的结果,如此练就了一身童子功。除了超强的记忆力和广博的库存,他们对诗词韵律和作品的独到见解,又不知胜过百度多少!这样看来,西野师也是如此。
西野师来我院时已经是退休之人了,后来负责照顾他的门卫师傅施伯伯也要告老还乡了,老曹等院领导也就同意王先生回苏州安度晚年。其时我正在上师大中文系脱产学习,没赶上送行。待回学院时已是人走楼空,心中很是怅惘。老曹劝我:苏州近得很,可以经常去看望老人家,有专业上的问题还可以写信打电话请教。于是,与王先生通信通电话成为家常便饭,每年至少一次到苏州看望老先生更是与踏青远足联系在一起。我至今保留着许多老先生的来信和他写的诗词手迹。到苏州随他赏园攀塔,登山游湖,逛街探幽。西野师是苏州园林管理处的顾问,也是一位古建园林专家。陈从周教授对他的评价很高:“西野喜诗古文辞,工长短句,书法绘事靡不精当,而于园又独特见解,余治园事恒资臂助,每有著作结集,常烦襄为点定取舍,品评无不切当。盖其阅历、功力之深,求世今世,鲜与相抗敌。”
讲过西野师的“‘渊’则有容”后,再来谈谈他的“‘默’乃能守”。何满子先生评论他的诗“雍容端凝,蔼然如即,其人自有一派温厚祥怡之气,虽摅愤而不疾言厉色,调侃世情谑而不虐,辞多蕴藉,可耐唱叹,惟身丁动乱之世,倍历磨折,难掩其牢愁耳。故其精神微近谪涪之黄山谷而不类其瘦硬,其调声略似栖迟之黄仲则而蠲去其衰竦”,其实,西野师的为人又何尝不是如此:雍容端凝,温厚祥怡,蔼然君子也!
西野@文汇学人|杨先国:渊默诗人王西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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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西野与陈从周

前文提及陈从周先生有一段时间经常到杨浦教育学院语文组坐坐,同时来的往往还有一位邓云乡先生。陈邓二位一个杭州官话,一个满口京片子;一个风趣,一个严谨。有时两人还要斗斗嘴,也不忌讳我们就在一旁。但是他俩对西野先生都极尊重。有一次陈先生发表高论说:“不会骂人就做不好学问!”其时他正为海盐南北湖景区遭破坏一事生气,已经惊动了领导。我因为与陈先生熟了,就故意说“顾(廷龙)先生不骂人的”,陈先生马上说:“他两样的!”我又说:“王先生也不骂人的”,陈先生又说:“他也两样的!”言语中见其对两人的推崇。
西野师住在学院时,住处经常是高朋满座,印象最深的是一次书画雅集。老先生们餐后转到一间大教室里,拼起课桌,一位先生(估计就是王伯祥先生的公子王湜华先生)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幅卷轴,卷首是湜华先生请陈从周教授画的一幅甪直小景图,亭台水榭,垂柳依依,十分清新可爱。当年王伯祥先生与叶圣陶、顾颉刚等姑苏名流一同在甪直小学任教,叶先生的长篇小说《倪焕之》就是以这段生活为背景写的。老先生们都对陈先生的画赞不绝口,随后题诗的题诗,作画的作画,记得西野师填了一首《水调歌头》,结尾有“梓翁闲点笔,浅画自成图”两句。那天西野师开心得很,但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君子,照旧抽他的烟,喝他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