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翻译莫泊桑,李青崖堪称第一人 | 郭宏安( 四 )


在翻译理论家的眼中,翻译的问题很复杂,故争论迭起,莫衷一是;而在翻译家的手下,翻译的问题很单纯,归根结底,就是直译还是意译,当然,也是争论迭起,莫衷一是。其实,翻译界对直译或意译的分歧一直就有,时不时地出现,看不到有终止的迹象。说句老实话,直译还是意译之争本是无谓之争:该直译的时候就直译,如果直译不行,就意译,而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直译的,翻译活动本身证明了这一点。
众所周知,法国诗人夏尔·波德莱尔译的美国作家爱伦·坡的作品至今仍被视为楷模,他说:“必须跟他一致,东西是什么样儿就照什么样儿消化。必须努力地逐字逐句地跟上文本。我若想复述作者而非忠实于他的词句,某些东西就会变得特别的晦涩。我宁愿写出一种艰涩,有时是怪异的法文,完全真实地展示出埃德加·爱伦·坡的哲学。”连用三个“明晰”赞颂法国文字的法郎士说,波德莱尔用“极好的直译法”译出了爱伦·坡的作品,如《金甲虫》《黑猫》《莫格街凶杀案》等。
朱光潜先生说得好:
依我看,直译和意译的分别根本不应存在。……直译不能不是意译,意译不能不是直译。……总之,理想的翻译是文从字顺的直译。
“文从字顺”,即达且雅,唯信是求。李青崖先生的翻译应以严复的“译事三难”说观之,尤应以钱锺书先生的“雅非为饰达”说观之,就是说,直译的光芒笼罩了李青崖先生全部的翻译活动。
李青崖先生翻译的大仲马(1802-1870)的《三个火枪手》是由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年出版的,是时李先生已经去世多年,想必是20世纪60年代完成的,因“文化大革命”耽搁了出版。大仲马是法国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一生写作出版三百余部作品,主要是小说和戏剧,被誉为“通俗文学之王”。他的写作方式颇特别,也颇获诟病。他雇用了大批写手,由他自拟提纲,所雇之人分头写作,最后由他总其成,负责润色,增香,提味。他的小说人人爱读,但在文学史上地位不高,不过他在逝世132年后,遗体终被移进先贤祠,备极哀荣,算是获得了社会的承认吧。他的名作还有《基督山恩仇记》等,但晚年的他认为《三个火枪手》是他最好的作品。
大仲马的小说大都有真实的历史作为背景,然后加以虚构,其情节曲折生动,叙述细腻完整,结尾往往出人意料,有历史惊险小说之称。结构清晰明朗,语言生动有力,对话灵动机智,构成了他的小说的特色。历史与虚构,爱情与阴谋,沉沦与激情,成为他的小说的有机构成,这也是他的小说所以广受欢迎、经久不衰的原因。今天,人们对他的小说还是甘之如饴,但是已经没有人把它当作传播和普及历史知识的渠道了。
历史小说也是小说,其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小说的标准。故事讲得好,人物塑造得好,对话摹拟得好,环境描写得好,氛围营造得好,小说就算写得好。可喜的是,大仲马的小说上述几项都做得好。
李青崖先生的翻译紧随大仲马的节奏,给读者以酣畅淋漓的感觉,这正是优秀的通俗小说的魅力。小说的主角达尔大尼昂和他的三个伙伴诙谐幽默,机智勇敢,性格极其鲜明,对话惟妙惟肖,通俗小说的这些特点在李先生的译文中得到了很好的表现。总之,李青崖先生的译作《三个火枪手》成功地再现了大仲马的原作《三个火枪手》。
《包法利夫人》是福楼拜的代表作,这部小说很早就引起了中国文学界的注意,1924年最先由李劼人介绍至中国,当时的译名是“马丹波娃利”,三年之后的1927年,李青崖先生就推出了他的译本,名为“波华荔夫人”,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受到读者的欢迎。福楼拜认为艺术要反映现实,“没有美好的形式就没有美好的思想,反之亦然”,所以,他要用美好的形式抨击丑恶的现实。他遵循小说要通过人物形象来再现现实生活的原则,既注意刻画人物的内心活动,也不忘描写人物的外貌特征,以此来表现完整的人物性格。他将严格地、缜密地、忠实地描摹人物和事物,作为小说的根本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