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乔纳丹·加纳利、黄晶|佛教的莱姆“复活机”(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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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克利(Paul Klee)的作品Strong Dream , 仿佛是描绘那个在屋子里梦见被换了身体的旅行者
不过 , 这更进一步的宣称似乎得不到辩护 , 换身篇章中的哪一点可以排除旅行者在另一个身体中存续的可能性呢?他的记忆似乎得以保存 , 因为他仍然记得他从前的、“由我母亲所生的”身体 , 而且似乎他也仍然记得回家的路 。 如果心理上的连续性(五众相续)是人格同一性的标准 , 正如一些佛教徒相信的那样 , 那么这个故事本身 , 如果不辅之以莱姆的细微阐发 , 似乎并不担保僧人们的这份裁决 。 此外 , 在故事中 , 我们被告知 , 旅行者本人“寻找道路离开” , “他回到他所来自的国土” 。 如果我们接受僧人们对这一篇章的解释 , 我们就很难理解这些叙述 。 尽管僧人们的忠告据说足以缓解旅行者生存性的恐惧 , 它却让故事的读者更加困惑 。
然而 , 由两个篇章组成的整个故事 , 本身又镶嵌在另一个框架当中 。 这个外层框架并非一个叙事篇章 , 而是一个哲学对话 。 对话的第一方认为 , “我”这个概念的应用是排他而真实地(veridically)与一个人自己的身体相关 。 用术语来说 , 这叫作一个对话中的pūrvapak?a , 即一个初步的、有待驳斥的观点 。 pūrvapak?a也应包含一个论证 , 它或是捍卫这个初步的观点 , 或是反对竞争对手的观点 。 与这个观点竞争的 , 也是《大智度论》自身所赞成的观点认为 , “我”这个概念没有真实的应用条件 , 因为它只是一种虚构 , 而作为虚构 , 其应用从来都只能是错误的 。 这明显是如下中观论点的一个特殊例子:一切概念都是虚构 , 没有真实的应用 。 我们在第一节中描述的龙树的四句方法以及难以接受的后果 , 都正是意在表明这一论点的真理性 。
对话中的第一方接下来提出了一个支配这场论辩的原则:如果概念真的是虚构 , 那么其应用就没有范围上的限制 。 如果一个概念没有真正的应用条件 , 只是发明出来的 , 或是为交往而设的 , 或是惯例性的 , 那么一个人无论把这个概念应用于何种对象 , 都不会违反什么规范 。 所以 , 对眼下的案例来说 , 没有什么阻止一个人把“我”这个概念应用在他自己身体以外的身体上 。 这时候 , 对话的另一方跳出来嘲笑这种对他们的观点进行归谬的尝试 。 他们回答说 , 是啊 , 的确如此 , 这里就有个例子!此时旅行者替换身体的故事被讲述出来 , 我们因而得出一个结论 , 但这个结论不是内层框架中僧人的结论 , 即没有我 , 而是:旅行者的确把“我”这个概念应用于那替代的身体 , 即应用于一个“他自己身体之外的”身体 。 所以整个故事的要旨是肯定双方都认为应该支配论辩的那条原则中的条件句 。 此外 , 外层框架提供的解释也比内层框架中的僧侣们的诠释更说得通 , 因为故事的要点不再是没有我 , 而是就“我”的使用而言 , 不存在真实的应用条件 。 龙树本人既驳斥有我的观点 , 也驳斥没有我的观点 。 这两种观点都假定“我”的使用有其正确性规范 。 假如有这样的规范 , 那么它会给我们提供一个区分何为我何为他人的方式 。 但是这样的规范并不存在 , 而整个段落恰当地以如下陈述作结:“我们不能以他人与我的区分为根据来说有一个我 。 ”若非为了避免与内层框架公然地发生冲突 , 这段话或许本可以作一点补充:我们同样不能以此为根据来说没有一个我 。 我们或许的确可以在旅行者的困惑中发现他慢慢地意识到了如下事实:“我”这个概念没有确定的用法 。
(此文由张晓川、黄晶译自“Is this me? A story about personal identity from the Mahāpraj?āpāramitopade?a / Dà zhìdù lùn”一文 , 全文载于 British Journal for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 , 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