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为什么要疯狂杀人? 这个麦克白的答案太肤浅(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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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到底是电影 , 不是戏剧 。 比方说 , 我绝不否认丹泽尔·华盛顿和“科恩嫂”的演技实力 , 如果在舞台上 , 他们的年龄状态是可以忽略的 , 但是在大银幕上 , 所有的岁月痕迹都一览无遗 , 就有点儿尴尬了 。
这一点涉及对主人公的理解 。 麦克白是一个在人生的上升期、有职业野心的男人 。 他最后将死时的台词里说 , 凡是老年人将得到的一切他都不会再有 , 这就意味着他来不及进入真正的老年生命 。
演这个角色时 , 奥逊·威尔斯和三船敏郎的生命状态都是很合适的 , 而丹泽尔·华盛顿拍这部电影时都已经67周岁了 , 科恩嫂也65岁了 , 无论他们的表演生命有多长 , 在这个剧情里就是显得不合适 。 麦克白可以野心勃勃 , 而不是老谋深算 。 遗憾的是丹泽尔将他演得像一个美国国会议员 。 要知道 , 麦克白是一介武夫 , 平时南征北战 , 他可以是野心家 , 但不会是职业政治家 。 37岁的三船敏郎那种粗勇的气质最贴合 , 而当奥逊·威尔斯大段念白莎剧台词“炫技”的时候 , 他看起来就不那么有“男子汉的气概” , 更像是一个冷嘲的文人——而“男子汉气概”对于麦克白的形象塑造是绝对重要的 。
麦克白说:“我敢做男子汉配做的一切事情 , 谁也比不上我的大胆 。 (卞之琳译文)”——怎么去理解这里的“男子汉”呢?如果看到这个字眼只想到“性别偏见” , 那就局限了 。 麦克白夫人也不是“红颜祸水”或“蛇蝎美人”(很遗憾 , 奥逊·威尔斯就将她拍成了“蛇蝎美人” , 这也是战后“黑色电影”的整体局限性) 。 麦克白夫人不妨也可以看作是麦克白的另一重人格 , 他们加起来才是完整的一体 。 “男子汉气质”在这部剧中整体看来更指向一种面对荒诞人生的抗争态度 , 就像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中讲的抵御荒诞人生的方法——人生荒诞性就是他无法阻挡的宿命 , 女巫对他的预言一次次都实现 , 一次次将他推向欲望的无尽的深渊 , 而最后的预言:“没有女人生的人可以杀死麦克白”“麦克白不会被打倒 , 除非勃南森林向高冈移动”更是注定了他荒诞的命运——杀死他的人是剖腹产(因而不是“生”出来) , 他的对手用树枝伪装军队 , 造成了森林移动的假象 。 他注定不停杀戮 , 他注定最后失败——然而 , 在这种必死无疑的宿命面前 , 麦克白的行为却“负隅顽抗”——“可是我还是要擎起我雄壮的盾牌 , 尽我最后的力量”(朱生豪译文) 。
这便是麦克白的悲剧性所在 , 这是人的命运的悲剧性 , 即人生的虚无——麦克白用一段惊人的台词表达出来:“熄了吧 , 蜡烛!人生只是个走影 , 可怜的演员在舞台上摇摆了、暴跳了一阵子后 , 就没有下落了 。 这是篇荒唐的故事 , 是白痴讲的 , 充满了喧嚣和慌乱 , 没有一点儿意义 。 (卞之琳译文)”可是 , 用这种存在主义的思想去阅读莎士比亚行得通吗?列维纳斯这样写麦克白的“负隅顽抗”:“在死亡之前 , 永远有一个英雄能把握的最后机会 , 英雄所抓住的是这一次机会 , 而不是死亡 。 ”那么这种“负隅顽抗”就带有了西西弗斯的意味 。 但是 , 莎士比亚的时代正是人的自我意志张扬的时代 , 也是巴洛克兴起的时代 , 在这个时代 , 人们的自我意志还是要与最高存在相遇 , 李尔王依然可以哭喊 , 在旷野中呼告 。
所以 , 又怎能简单地去图解麦克白这个形象呢?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武夫 , 在面对一个具体的、对他有恩的人时 , 他的良心在第一时间就产生了激烈的抗辩 。 他不恨自己身上那个杀人犯吗?如果不恨 , 后面的一切他只会心安理得地去做 , 毫无愧意 。 但我们看到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 那么谁又敢肯定在这种情境下 , 自己会比麦克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