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三棱镜·邵丽|黄德海:耐心的中年或艰难的成长——关于邵丽的近期作品( 二 )


或许 , 这就是第三阶段邵丽有意选择的写作方式?不回避问题 , 不逃避艰难 , 不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堆 , 而是凭直觉感受生活扑面而来的尖利棘刺 , 揭出现实在某一层面的残酷真相 。 不刻意美化 , 不有意拣选 , 对一个写作者来说 , 就已经有了充分的立足空间 。 不过 , 稍微深入推敲 , 我们上面的描述就显得并不完整 , 小说里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没有论及 。 或许 , 乍看上去如此千疮百孔的生活 , 只是邵丽书写的一个侧面 , 以上的描述只是这些小说显见的表层 , 还有更复杂的生活和认知方式 , 隐藏在这一切背后?
|名家三棱镜·邵丽|黄德海:耐心的中年或艰难的成长——关于邵丽的近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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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喜剧演员》里 , 格雷厄姆·格林借人物之口说 , 一个人前二十年的体验 , 覆盖了他的全部经验 , 其余的岁月 , 只不过是在观察 。 头二十年的生活大约真有种类似基因的功能 , 会让我们在看到一棵参天大树时辨认出种子的形状 。 有意思的是 , 人们往往忽视这句话里面提到的“观察” , 从而也一并忘记格林在另一处说过:“作家在童年和青少年时观察世界 , 一辈子只有一次 。 而他整个写作生涯 , 就是努力用大家共有的庞大公共世界 , 来解说他的私人世界 。 ”[3]只有在使用公共世界解说私人世界的意义上 , “观察”才不会沦为沉溺于过往的借口 , 而是变为重新理解的开始 。 从这个方向来看邵丽近年的作品 , 显见表层之下隐藏的生活和认知方式 , 就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
稍稍留心 , 我们就会发现 , 邵丽上述作品的叙述者 , 几乎毫无例外是中年人 , 或者已经接近青年时代的尾声 。 除了某些拒绝长大的人 , 作为事实或叙述里的中年人 , 恰恰处于一个难以避免的过渡时段 。 这是一个怎样的过渡时段啊 , 要不断努力消化父亲的执意自杀 , 要试着理解不可理喻而绝难改变的婆婆 , 要从记忆深处打捞投河的父亲和冷酷的母亲 , 要揭开时代刻写在父母身上单调刻板的封印 , 甚至要尝试接受丈夫显而易见的冷漠和人所共知的出轨……那些年少时轻倩的美梦、年轻时壮阔的理想 , 仿佛在中年时都默默走远了 , 留下的只是一地鸡毛的烦心生活 。 与此同时 , 这些作品里的绝大部分中年人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 他们将把怎样的生活状态传递给孩子们?
相对来说 , 事实或叙述中处于青年时代的人 , 可以不管不顾 , 一往无前地沉浸于自己的私人世界 , 把自己头二十年的体验作为认知世界的唯一方式 , 如果庞大的公共世界不开拓一条对其友好的道路 , 则有理由陷入暴躁或忧郁之中 。 反过来 , 事实或叙述中处于老年时代的人 , 则可以凭借时间的馈赠悠然自得 , 把自己的私人世界理所当然地与公共世界同构 , 按照已成的惯性在生活中行驶 , 阻挡者不是忘记了传统就是肆心而为——当然 , 以上只是笼统的描述 , 例外或许才是小说写作中最值得期待的 。 那些在邵丽小说里已入中年的人物 , 不可避免地来到了一个必然的临界点 , 或者出于自我保护而撒手不顾 , 或者选择承担而坚毅走入生活的深水区 。
在邵丽这些作品中 , 自然有撒手不顾的情况 , 比如“风中的母亲”在丈夫去世后近乎本能的听天由命 , 比如《李夏的夏天》里再婚的母亲出于理性对李夏过于稀少的爱意 , 比如《大河》中可以照自己的方式随时中断某种生活状态的林鸽 。 那些更决绝离去的人 , 原则上不属于中年行列 , “天台上的父亲”离世时已是老年 , 《黄河故事》中父亲投河时还算得上年轻 。 当然 , 这仍然是笼统的概括 , 大部分情形下 , 邵丽笔下作为主人公的中年人 , 不会轻易中断延续中的生活 , 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刻 。 从阅读感受来说 , 恰恰因为这不轻易放弃的态度 , 才让我们有可能看到更为深入的生活 。 如果坚决一点 , 我其实很想说 , 这种不轻易中断生活的态度 , 既是小说人物的 , 也是作者本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