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平:“新东北作家群”的主题与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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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双雪涛
文 / 黄平
在这一批以“80后”作家为主的“新东北作家群”涌现之前 , 东北籍的作家在当代文坛已屡领风骚 , 如迟子建以《额尔古纳河右岸》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 , 齐邦媛以《巨流河》享誉海内外文坛 。 但作家之为“群” , 在于他们分享着近似的主题与风格 。 如果说上世纪30年代“东北作家群”以“抗战”为背景 , 那么当下“新东北作家群”回应的主题是“下岗” 。 “新东北作家群”所体现的东北文艺不是地方文艺 , 而是隐藏在地方性怀旧中的普遍的工人阶级的乡愁 。
这也合乎逻辑地解释了 , 这一次“新东北作家群”的主体是辽宁作家群 , 或者进一步说是沈阳作家群 。 如果没有东北老工业基地1990年代的“下岗” , 就不会有今天的“新东北作家群” 。 我们经常望文生义地理解地方文学 , 过于简单地将文学地方化 。 在文学的意义上 , “东北”不是地方概念 , “上海”或“陕西”等省市也不是地方概念 。 正如农业文明的现代困境 , 成就了一批陕西作家;工业文明的现代困境 , 成就了这批辽宁作家 。
这是一个迟到的故事:1990年代以“下岗”为标志的东北往事 , 不是由下岗工人一代而是由下岗工人的后代所讲述 。 这决定着“新东北作家群”的小说大量从“子一代视角”出发 , 讲述父一代的故事 , 比如双雪涛的《大师》《无赖》《光明堂》《飞行家》、班宇的《逍遥游》《盘锦豹子》《肃杀》《空中道路》以及郑执的《仙症》 。 诚如贾行家所言:“我一直很偏执地记录这些人 , 甚至到了他们自己都忘记自己的时候 。 ”
以往的文学理论 , 更多地从技巧层面上的“内部/外部”来讨论视角 , 忽视在文化层面上“内部”与“外部”的辨析 。 在共同体内部看来 , 从子一代的视角出发 , 长久笼罩在东北工人头上的想象 , 比如将一个以重工业为主的福利社会的状态讲述为粗野、懒惰、依赖性强、吃大锅饭 , 并不是一种普遍性的“常识” , 而只是“东北想象”之一种—这种新自由主义的霸权想象自1990年代国企改制以来一直居于主流 , 乃至于被东北人内化为自我指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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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班宇
【|黄平:“新东北作家群”的主题与风格】而在双雪涛与班宇等作家笔下 , 作为下岗工人的父亲一代 , 其潦倒落魄的表象下面 , 有不可让渡的尊严 。 代表性的作品如双雪涛的《大师》 , 父亲35岁下了岗 , 老婆离家出走 , 每天沉溺于下象棋与喝白酒 。 在这种境况下 , 十年前的棋友来访:十年前父亲还是拖拉机厂仓库管理员 , 现在是终日烂醉、脖子上挂着家门地址的下岗工人;十年前棋友是仓库隔壁监狱里的瘸子犯人 , 现在是没了两条腿的云游和尚 。 这一局棋倾注了两个人半生的沧桑 , 在“我”眼中 , 那一刻父亲重新可以依靠:
父亲也抬头 , 看着我 , 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 那个肩膀我已经很久没有依靠过了 , 我说:爸 , 下吧 。 父亲说:如果你妈在这儿 , 你说你妈会怎么说?我说:妈会让你下 。 父亲笑了 , 回头看着和尚说:来吧 , 我再下一盘棋 。
小说结尾父亲展现出英雄般的高贵 , 将本来能赢的这局棋让给了和尚 , 并且按照落子前的约定 , 让“我”叫和尚一声“爸” 。 “父子”关系由此溢出了血缘 , 转化为子一代的“我”—小说的叙述人—对于下岗一代的重新确认 。 同样的转折也出现在班宇《盘锦豹子》的结尾 , 多年隐忍的父亲被逼到拔刀而起 , 威风凛凛如一头豹子 , “而那一刻 , 他也已看不清父亲的模样” 。 一代人的辛酸 , 凝聚为父亲最后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