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民|张桂丽:“日记百年万口传”——李慈铭的交游和阅读( 七 )


李慈铭这样做 , 与他个人经历和处境大有关系 。 他是以捐官形式进入京城的 , 沉浮郎曹 , 十分艰难 。 在北京不但要生活 , 还要积极准备参加科举考试 , 解决举人和进士这两道难关 。 所以 , 他比那些中了举人、进士 , 再到北京来做官的人负担更重、心理压力更大 。 我觉得这些经历对他的性格、生活都是有影响的 , 愤世嫉俗、狷介的性格由此形成 。 于是 , 他便借助日记中的臧否人物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和看法 , 日记中很少对他人有“恕辞” 。
这样一来我们会发现一个问题 , 李慈铭日记其实当时就参与和介入了现实生活 。 这种日记 , 成为研究的材料后 , 按照法国年鉴派史学家布洛赫的说法 , 可以称为“有意”史料 。 换句话说 , 李慈铭写日记 , 当年有很明确的目的 。 因此 , 如果我们想更完整、全面地了解李慈铭日记的史料价值 , 就不能把这个日记仅仅当做平面的、白纸黑字的文献 , 而是要把它作为一种立体的东西来看 , 回到当时的历史场景中 , 去考察日记形成的过程 。 我们在研究历史人物的时候 , 常讲知人论世 。 所以在关注李慈铭日记的同时 , 也要关注他的生活 , 去看他的生活对日记的撰写产生了什么影响 。
此前张舜徽先生认为李慈铭读书做得不够深 。 对于这个问题 , 似乎可以用一种理解的态度来看 。 李慈铭并不是一个专门的学者 , 只是一个普通京官 。 和乾嘉时期那些脱离闹市、躲在书斋中做学问的学者不同 , 李慈铭虽然勤奋 , 也只是读书面非常广博而已 , 不宜用汉学家的要求来衡量他 , 何况 , 很大程度上李慈铭可能也有借此标榜和沽名的意思 , 毕竟他是一位名士 。
众所周知 , 李慈铭骂人很厉害 , 大家都怕他 。 他在光绪十六年(1890)做御史后 , 也参过孙毓汶这些权贵 , 词锋非常犀利 。 这让我联想到在光绪初年 , 李鸿章曾邀请他担任问津书院的山长 。 这件事给我一种感觉 , 可能李鸿章也不想或不敢得罪李慈铭 , 邀其掌教 , 也有借机笼络的目的(当然具体原因可以再详考) 。 再比如说翁同龢在光绪二十一年(1895)五月与康有为唯一的一次见面 , 后来他把日记篡改了 , 将康有为换成了李慈铭 , 并写到“举世目为狂生”的评价 。 翁为什么不选他人而选李慈铭呢?恰恰说明在他的眼中 , 李慈铭狂傲是人人皆知 , 甚至代表了当朝显贵对李的基本评价 。
说到李氏日记的史料价值 , 不仅要注意那些“有意”史料 , 也要关注当年李慈铭在不经意间写下的那些东西 , 因为无须加入自己的私人倾向 , 现在看起来就是一种非常客观的史料 。 比如说自己的收入、同乡京官靠印结银生活的情况 , 和朋友们常去饮宴、听戏的饭馆、酒楼的名称、地址等 , 都是研究清末京城生活史的第一手绝佳材料 。 李慈铭是一个超级戏迷 , 他日记中留下来的大量的戏曲资料 , 对于现在研究京剧或者昆曲一些曲目的变化、剧目人物的角色 , 甚至是演员之间的代际流传等问题 , 都是大有帮助的 。
第二个问题是这次出版的《越缦堂读书记》的编排方式 。 我们知道最早的读书记 , 是由云龙先生是按类别来编辑的 , 他把对某一本书的所有记载汇在一起 , 每一条记载下面再补注读书日期 , 这样做不免淡化了日记的编年特点 , 其实是有缺憾的 。 日记按类分别编辑 , 不是从由云龙开始的 。 现在能够看到比较典型的是吴汝纶日记 。 他的刊本日记就是摘编的 , 没有时间 , 呈现出平面化的色彩 , 完全是资料汇编的形态 。 还有就是最近出版的《袁昶日记》 , 其中有一部分内容也是根据类型分类的 。 这样编排 , 完全丧失或者脱离了日记材料最本质的编年特性 , 学者引用和分析时常常带来了很多不便 。 张老师这一次把读书记完全恢复成编年体的编排格式 , 采用文末附的索引来解决阅读书目同类检索 。 这种方式非常好 , 还原了李慈铭阅读某些书籍的先后时间与语境 , 有助于我们从中发现一些内在联系 。 这也是张老师这本书最大的一个特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