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精神科医生和他的“病人艺术家”( 二 )


彼时 , 他并没有条件去打造一个创作空间 , 只能一头扎进康复科仓库里 , 在攒堆着数万张画的黑色大垃圾袋里 , 翻来覆去地寻找“艺术” 。
住院病房里 , 患者每天都要进行多项康复训练 , 这些纸堆就是日复一日的绘画活动所留存下来的 , 绝大部分是随意涂鸦或临摹、涂色的“手工作业” , 画纸也褶皱发黄 。
但陈智民仍花费了两三个月 , 筛出一批“具有一定创作意识”的作品 。 他想 , 自己必须先拿出一些常人眼中有价值的画作 , 来说服院方支持他的构想 。
那次画展 , 艺术家陈鑫培志愿参与其中 , 并为一部分作品写了艺术评论 。 至今 , 他仍对两幅画印象深刻:一幅是纯黑色的速写头像 , “寥寥几笔 , 把内心的阴郁和恐惧刻画得入木三分”;另一幅是用蓝色线条勾出的一个杯子 , 杯口椭圆 , 杯底却是一条直线 。
“透视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 但他画得非常果断 , 充满自信 。 要我画肯定画不出这种东西 , 我被应试的那种绘画训练给搞死了 。 ”陈鑫培说 。
“绘画之后活得更像人”
“精神的颜色”画展为陈智民的探索打开一个小口 。 大半年后 , 他被调到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闵行院区 , 在B1病房后走廊 , 觅得一个可以让住院病人绘画的固定场所 。
他分批邀请住院病人前来 , 一些人画了两笔就失去兴趣 , 他也不过多挽留 , “因为你不可能强迫一个人成为艺术家” 。
数月过后 , 坚持下来的只有四五个 。 其间也有让人分外可惜的 , 一位患者初次下笔便展现出自如的抽象风格 , 他从不解释自己的作品 , 但发挥十分稳定 。 画了三四个月 , 他却突然宣告“封笔” , 如何劝也不愿再画 。
原生艺术创作需要指导者密切关注创作者的状态 , 提供适当的反馈 。 这是一种与康复训练截然不同的思路 , 能服务的也只是少数真正有兴趣的病人 。
而单调的住院生活也让许多患者“脑子空了” 。 常年的封闭下 , 他们比同龄人显得更加衰老和呆滞 。 失去创造的热情 , 没有新的主题可画 , 这在患者中颇为常见 。
B1病房的九十多张床位中 , 只有六七张床会轮转 , 其余都是长期住院的老病人 , 有的甚至已待了二三十年 。 上了年纪的患者 , 即使状态好转 , 若家人不愿来接 , 也无法出院 。 他们病情稳定 , 甚至不再被称为病人 , 而是“休养员” 。
医生|精神科医生和他的“病人艺术家”
本文图片

【医生|精神科医生和他的“病人艺术家”】陈智民在病房外的走廊为休养员分发画纸 。 (受访者供图/图)
除了一两位曾表达回家的愿望 , 绝大部分人已经接受现实 , “他知道自己就是回不去了 , 所以也不再挣扎了” 。 在不止一个人的作品里出现过窗户护栏 , 这是从病房向外望 , 一道四季不变的风景 。
在这样的氛围里 , 还有人在尝试色彩和表达 , 本就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 。 “临床上我们有很多量表、打分的方式 , 但在我看来 , 绘画就是他们精神得到改善的证明 , 没有比这更加直观的证据了 。 ”陈智民说 , “你能感觉到他们绘画之后活得更像个人 。 ”
留下来的“艺术家们” , 和他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关系 。 传统意义上 , 住院医生与病人的交流仅限于查房、开药 , 再无其他 。 陈智民过去也是如此 。 现在走进病房 , 其他病人无动于衷 , 但那几名“艺术家”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 他们很信任陈智民 , 身上哪里不舒服 , 只独独跟他讲;陈智民则会偶尔给他们塞些小零食 。 “绘画这个东西变成了一条隧道 , 你可以通过它跟病人的内心进行沟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