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弗洛伊德的躺椅与尼采的天空》:现代人的精神困境与德奥颓废派文学的反叛( 二 )


李双志(复旦大学德语系青年研究员):这要回到我们熟悉的现代性的问题。现代性分两部分,一个是所谓的现代化,或者说社会结构和经济生产方式的现代性。这种现代性在欧洲可以从最早的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算起,也就是说古老的封建时代的结束和资本生产方式带来的整个社会结构的巨大转变在欧洲社会大概经历了四五百年的历史;到19世纪末,在经济上资本主义已经进入垄断资本主义时期,整个社会、经济、政治体制趋于完整和成熟,政治层面欧洲也刚刚进入相对和平的时期。德国完成统一,普法战争结束后欧洲大陆上没有太大的大国之间的斗争,在接下来的30年里,基本上是集中于第二次工业革命的生产。在这种情况下,在社会迅速向一个完整、成熟的资本主义社会转型的过程中,就暴露出很多社会矛盾。
另一方面,在精神领域也开始了对快速现代化的反思,或说不满。“现代人”的意识开始形成,而现代人所面临的精神困境也开始成为一个话题。在这本书的导论中提到的更多是来自英法的一种末世享乐派,以王尔德和波德莱尔为代表。他们采取一种颓废美的姿态来面对精神困境,用一种近似于贵族化的文化英雄的姿态面对日趋平庸化的精神领域。这是一种反现代的审美现代性,是对日益成熟完整、但同时也具有压迫性的现代性的反抗。这一反抗在审美领域首先以颓废、唯美为特征,以感官刺激、享乐、性欲上的放肆来表达对现代社会的不屑,以及对现代性带来的弊端的揭示。它走向一种反方向,用极端的方式挑战社会道德标准,挑战社会中一摊死水般的文化生活。
这种反叛的姿态进入德奥时,一开始形成了非常强的吸引力,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现代社会的问题、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并没有随着颓废-唯美姿态的出现而得到改观,相反,颓废-唯美姿态本身可能成为画地为牢的自我禁锢。因此德奥的世纪末对此掺杂了两种态度:即对颓废-唯美感到陶醉,欣喜于感官刺激,又同时意识到现代社会的问题在这一审美领域里是被放大的,是一种歇斯底里的表现的症候。
总体来说,“世界末日”的情绪是因为他们感觉到现代社会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尤其是在精神领域,但他们表现的手段是以病态来表现病态,以极端来表现极端,以神经质来面对整个现代社会的神经质。从现代性角度来说,这种情绪是比较典型的。
新京报:刚才提到因为现代化的快速进展、成熟而产生的对人的压迫,而审美现代性正是对这种压迫的反抗。前者的压迫性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李双志:主要是社会矛盾。资本生产带来的是贫富差距的拉大,制造了一大批城市无产阶级,这是非常现代的外在社会现象。
另外一方面,这种压迫来自高度的中产生活方式必然带来的社会体制的规范性。这种规范很典型地表现在性道德上的规范性,是对人的欲望的压迫。这种压制在现代社会中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内化的精神力量,这种精神上的力量催生了一种病态。
在这本书中,关于这一点在弗洛伊德那一章写得比较多。现代社会以道德规范为标准的压迫性在性欲领域表现得最充分。弗洛伊德对潜意识和性压抑理论的阐述,正好是对现代社会的诊断,他从医学角度进行的诊断和大量文艺作品中的描写是完全吻合的。这一时期,不仅是发现欲望的时代,也是发现欲望被压抑的时代。
欲望被压抑在文学上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上面说到的,狂放不羁地追求性的享乐;另一种是把欲望在现代社会受到压抑之后催生出来的歇斯底里呈现出来。这两股潮流在世纪末表现得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