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韦德·凯尔曼尼|“最了不起的德国人,恰恰是最反德的”( 四 )


凯尔曼尼:如果我们回望民族主义大行其道之前的前现代世界 , 我们会看见 , 非常“民族”的现象就是文化的混合 , 当时似乎没有别的路径 。 当然这种文化混合图景并未带来更多和平 , 依然有数不清的战争和野蛮行径 , 那并不是一个更好的时代 , 但在那个时代里 , 各种文化都发生了交换 , 而这带来了惊人的影响 。
举个例子 , 现代欧洲文学传统有两个来源:小说和诗歌 。 二者都是不同文化交融的结果 。 欧洲的诗歌来源于伊斯兰文化中的宫廷情诗 , 当时西班牙正处于安达卢西亚时期 , 阿拉伯人统治着西班牙人 , 伊斯兰文化对其造成了巨大影响 。 发端于这个时期的宫廷情诗中的浪漫主义元素成为了欧洲诗歌的滥觞 。 同样 , 现代小说是在西班牙的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影响下才产生的 , 这本小说的名字和部分内容包装得好像是从阿拉伯语翻译过来似的 , 这体现了塞万提斯的某种观念——小说这种文体 , 是从欧洲以外的文化中来的 。
讲述民族主义之前 , 需要先说一说“文化” 。 文化如何形成?文化就是——一方面从周围邻居那儿“借走东西” , 一方面又因为借了东西 , 就说自己与众不同 。 我们看但丁的《神曲》 , 作为欧洲文学的某种开创性巨著 , 结构上借用了阿拉伯文化中“九重旅行”的灵感 , 同时由于《神曲》是为了谴责中世纪的蒙昧和教会的腐败 , 因而但丁又创造了一种与阿拉伯文化相对应的、在基督教文化内部产生的“配对物” , 《神曲》终结于《天堂》 。 这种方式 , 就是某种文化产生与交融的典型例证 。
当一种文化繁荣时 , 会像流水一样流向四邦 , 可是当这种文化失去生命力时 , 它就会干涸 , 然后恐惧 , 更加迫切需要留下已有的东西 , 于是极端分子就会叫嚣:不要受其他因素干扰 , 不要不纯粹 。
单读:从这个角度看 , 极端民族主义可能产生于一种缺乏安全感的恐惧心理 , 他们没有自己说得那么有理 。
凯尔曼尼:极端民族主义者缺乏安全感 , 首先是因为无知 。 这些人恐惧失去自我 , 拒绝通过内省来质疑这个“自我”为何物 。 他们通常缺乏鲜明的个性 , 因此更害怕被外部文化吞噬 。 比如本·拉登这个人 , 他的意识和生活方式实际上已经受到西化和现代性的深刻影响了 , 他的世界已经不是那个原教旨意义上的伊斯兰世界 , 可他因为无知 , 还是要故意蓄起长胡子 , 穿上非常穆斯林的袍子 , 说起非常伊斯兰的话语 , 把自己打扮得就像嘉年华狂欢节上的某个角色 。
纳韦德·凯尔曼尼|“最了不起的德国人,恰恰是最反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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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组织首领本·拉登在阿富汗山村营地
原教旨主义产生于一个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现代性和全球化所冲撞的世界 , 原教旨意义上的传统已经摇摇欲坠 。 现代世界让原教旨主义者丧失自信 , 他们害怕自己的文化被吞噬 , 在此意义上极端民族主义得到强化 。 极端分子们渴望回归“本源”意义上的传统 , 然而 , 真正的传统具有很强的灵活性和适应度 , 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 。 原教旨主义者否定文化在诞生后所发生的一切变化 , 批判真正的传统 , 他们的“传统”是已经停滞的东西 , 原教旨主义是反文化的 。 事情的真相是 , 如果你对自己的文化足够了解和自信 , 你根本不会惧怕和仇视外来影响 , 你反而愿意去包容和学习 。 比如 , 我是一个生活在德国的穆斯林 , 我对于基督教文化的弥撒仪式完全没有意见 。
单读:那么从何种角度说 , 现代民族主义观念导致文化变得贫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