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作为男人, 大喊大叫是不管用的( 三 )


陈年喜:对 , 袁凌也是陕西人 , 老家是安康的 。 这方面的写作确实很多 , 还有梁鸿的《中国在梁庄》 。 我觉得知识分子还是局外人 , 因为生活和实践就像一个硬币的A面和B面 , 很多时候不能打通 , 他们没办法成为那个(被写的)人 , 也没真正参与到生活现场中去 , 比如打工、在地里劳动 , 只能作为局外人来写 。
局外人会对事情有很多判断 , 做归纳总结 , 这是他们的强项 , 但也是他们的短板 。 就像有些采访人员很敬业 , 为了采访来我家住一个礼拜 , 但写出来的东西还是先入为主的 。 而且有些知识人写底层还有种俯视的态度 , 给人感觉是不舒服的 , 他们会忍不住去定义 , 从性格、职业上定义人 , 其实是把人变成了一个工具 , 做些很局外的判断 。
我和知识分子的区别在哪儿呢?我没接受过专业化的训练 , 写作是由内往外表达 。 因为我本身是大众的一员 , 对他们有无限了解 , 这是一群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爱恨情仇的人 , 很难去定义他们 , 很多理想化的判断也很难用在他们身上 。
有一句话说得对 , 每个人都不可能做超越自己能力的事情 , 包括写作也是一样 。 要让我去写都市生活写白领 , 肯定也是要我命 。
第一财经:矿工是个非常危险的工作 , 打工那些年矿难又频发 , 但你在诗歌和文章中写到死亡非常克制 , 不像早期的余华那样有详细的描述 。 为什么这样处理?
陈年喜:我确实经历了非常多的死亡 , 也看到了很多血腥的场面 。 前后有十多个认识的人都死了 , 有些是我看到矿车从矿洞里出来 , 上面盖着三四床被子就明白了 。 还有些死亡就在眼皮子底下 。 头一天我们还在同一个宿舍里 , 我上白班他们上夜班 , 前半夜一起吃饭喝酒 , 说完喝完他们上班我去睡觉 。 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 他们五个人就出事了 , 几个生命就这么突然离开了 。
有一个词叫“兔死狐悲” , 那时每个人真的都非常的悲伤 , 非常的悲伤 。 但是我们能怎么办?每个人就默默地看着 , 默默地背过身去 , 作为男人 , 大喊大叫是不管用的 。 看到他们的尸体从洞子里出来 , 我们也还得继续进洞子去干 。
那种死亡对人的内心撞击特别大 , 会留存很长时间 。 只要你走到他们经过的地方 , 只要你回想起和他们工作的内容 , 生前一幕幕 , 就会想起他们 。 你怎么诉说呢?没办法诉说 。 只有把它放在心里 , 慢慢消化 。 所以我觉得死亡的写作也应该是这样的 , 不需要怎么夸张地描写 , 应该留有余白 , 留给读者想象和感受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