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牡丹亭》与明代女性“照镜写影”图像研究( 七 )


古代关于寄情写真的文学文本以及传说中 , 除薛媛与杜丽娘的故事以外 , 还有唐代诗人元稹的《崔徽歌》:
崔徽本不是娼家 , 教歌按舞娼家长 。 使君知有不自由 , 坐在头时立在掌 。 有客有客名丘夏 , 善写仪容得恣把 。 为徽持此谢敬中 , 以死报郎为□□ 。
诗前的序言具体记载了这个爱情故事的始末:
崔徽 , 河中府娼也 。 裴敬中以兴元使蒲州 , 与徽相从累月 , 敬中便还 。 崔以不得从为恨 , 因而成疾 , 有丘夏善写人形 , 徽托写真寄敬中 , 曰“崔徽一旦不及画中人 , 且为郎死”发狂卒 。
蒲州女崔徽与士子裴敬中相爱 , 裴敬中离开后 , 崔徽便相思怨抑成疾 , 随即请人为她画像寄给裴敬中 , 之后病死 。
历代文学文本成了女性自画像图像生成的基础 。 而明末则是女性自画像图像相对集中的产生时期 。 明代商业和手工业迅猛发展 , 成为明代书籍制作与书籍插图盛行的经济基础 , 明代中后叶市民文学发达 , 加之明朝廷对于书籍印刻出版的鼓励政策 , 各种书籍出版兴盛蓬勃 。 同时 , 伴随书籍插图的发展 , 很多著名的明代画家也都将绘画作品印刻于图书中作为插图 。 唐寅为《西厢记考》《西厢记杂录》等作画;仇英为《列女传》《千金记》《北西厢记》等配插图;丁云鹏为《养正图解》《方氏墨谱》《程氏墨苑》等书籍作画;陈洪绶为《新镌节义鸳鸯冢娇红记》《张深之先生北西厢秘本》等作画 , 并与仇英合绘《李卓吾先生批点西厢真本》 , 同时还画有《水浒叶子》《博古叶子》等插图;萧云从画有《离骚图》插图;文徵明门下弟子钱谷为《新校注古本西厢记》《樱桃梦》绘插图 。 众多知名人物画家躬身参与下的书籍图文并茂 , 成为明代出版业异军突起的视觉契机 。 陈洪绶笔下的崔莺莺在图像角度的深入人心 , 甚至超越了《西厢记》文本本身的传播力 。 《牡丹亭》诸多版本书籍插图中对于各个情节的描绘 , 成为使戏剧情节更加明晰的图像注解 。 而汤显祖在《写真》故事当中用文本传递出的“对镜写真”或“照镜写影” , 实际上更是明代肖像画兴盛的文本转译 。
同时 , 历史中对于“照镜写影”的记载也并非明末始有 。 《历代名画记》记载东晋王羲之有《临镜自写真图》 , 米芾《书史》亦有“王右军《笔阵图》前有自写真 , 纸质紧薄如金叶 , 索索有声”的记载 。 明代文言笔记小说集《七修类稿》中称 , 宋度宗的皇后全氏尝手写自画像 , 广额凤眼 , 双眉入鬓 , 衣道服 。 而这些存在于文本中并未脱胎图像的自画像情节 , 也转而为自画像图像圈定了特定的历史时限 。 不论历史中真实存在的王羲之是否有过“临镜自写真” , 也不论米芾所见王右军《笔阵图》前“自写真”是否真迹 , 并没有王羲之“照镜写影”图像的流传 。 历史长河中的“照镜写影”图像全部归结于画家对女性自画像的描绘 。
走出文学粉本的女性“照镜写影” , 杜丽娘与薛媛 , 都不是宫廷贵妇 , 似与“孤芳自怜”无关;她们也不像《女史箴图》中的“女范”形象 , 并不具备“修其容饰其性”的“镜鉴”功能 。 杜丽娘与薛媛“照镜写影”图像在明代末年的出现 , 其所承载的时代内涵实际另有所指 。
首先 , 文学粉本与图像中 , “镜子”与“自画像”都是杜丽娘或薛媛“寄情”的重要媒介 , 而“照镜写影”图像中这一“寄情”的“情”字 , 是诠释图像的重要基点 。 古代中国对于女性的社会规范中 , “抒情”是难以启齿的 , 而更多的是对于女性“规范”“德行”等的各种要求 。 《女史箴》是张华讽谏贾后的作品 , 六朝极为流行的《列女图》事实上是在以图像的形式反复强化对于女性的教化与规训 。 明代万历年间进入中国版刻书籍发展的鼎盛时期 , 此间女教书也兴盛发展 , 有阮氏重刊本《新刊列女传》、三台馆本《新镌增补全像评林古今列女传》、富春堂本《新镌增补全像评林古今列女传》、黄嘉育本《刘向古列女传》、知不足斋本《列女传》、宝善堂刊本《贤女闺范》、吕应菊重刊本《吕新吾先生闺范图说》、泊如斋本《闺范图说》《新镌图像郑氏女孝经句解》《新镌图像注解曹大家七诫》及黄尚文辑《女范编》等 。 “列女传”“女范”“闺范”“女孝经”这些传统女教书广泛印刻 , 社会对女性道德的规约进行图像化传播的同时 , 《牡丹亭·写真》图像的产生 , 女性“寄情”意识的传达 , 似乎成为一股有别于传统的视觉思维 , 实际是将女性情欲表达加以物化的潜流 , 抑或所谓另一种执拗的低音表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