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周汝昌燕园遗事( 二 )


第一阶段是1947年12月到次年6月。周汝昌的文章《曹雪芹生卒年之新推定》于12月5日发表,胡适在12月7日写信,到次年1月18日才寄出。作为北京大学校长给一位燕京大学的学生写信,这信写得异常谦逊,礼贤下士:“《懋斋诗抄》的发现,是先生的大贡献。……先生推测雪芹大概死在癸未除夕,我很同意。”“关于曹雪芹的年岁,我现在还不愿意改动。……先生说是吗?”周汝昌以回信的方式反驳,题为《再论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生年——答胡适之先生》,3月写成,5月发表。他的理由是开列年表,把作者与书中人物混为一谈,以书中岁月季节、年龄时序与清史、历算配合来看,自认为“若合符契”。他还说,这排列年表的办法是跟俞平伯的《红楼梦辨》学来的。6月4日,周汝昌再致信胡适,商请借阅多种书籍,包括胡适自藏的珍本并向别家代借。
第二阶段开始的标志,是6月27日周汝昌到东厂胡同一号拜见胡适,并借到了甲戌本《石头记》。这天是星期日,燕京大学开始放暑假,周汝昌应该没有返校,而是携书直接返回咸水沽家乡。周汝昌和四兄祜昌觉得机会难得,便先斩后奏,在暑假里为甲戌本抄了一个副本。就在抄书过程中,收到了胡适来信,对周汝昌提出的“集本校勘”,胡适答应“我可以给你一切可能的便利与援助”,还劝导,“我劝你暂时把你的‘年表’搁起。专力去做一件事,固然要紧;撇开一切成见,以‘虚心’做出发点,也很重要,你说是吗?”
周汝昌在暑假里写成一篇长文《跋胡藏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其中除了正面肯定脂本,怒斥高鹗“伪续”,反驳俞平伯的题跋以外,还与胡适争辩“文言、白话”之分,甚至以讽刺口吻拉扯上胡著《白话文学史》。暑假两个月里,周汝昌曾两次给胡适写信,对抄书之事一字不提,故意隐瞒,却附寄上这篇长文,说是求教,实际意在求发表。一边批你的观点,一边求你的推荐,这是对胡适度量和耐心的考验,还是对恩师无意间的冒犯?
返校开学后的9月11日,周汝昌才在信中报告了将甲戌本抄录副本的事,这时生米已煮成熟饭。14日他又再发一信,催促借书。在其后的两天里,连续收到胡适的三封信。胡适一方面对周的长文表示了不客气的批评,不同意发表,但暂时没有寄回,还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帮他删改;另一方面是对他擅自抄录甲戌副本,大度地表示,“我真觉得十分高兴!这是一件大功劳!将来你把这副本给我看时,我一定要写一篇题记。这个副本当然是你们兄弟的藏书。我自己的那一部原本,将来也是要归公家收藏的。”9月19日周汝昌的回信寄到南京,他感谢胡适的“襟怀风度”和“开明亲切的指导”。对于先生的批评和删改建议,他是笼统地接受,却具体地逐一争辩,显然并不心服。谈自己的文章,他把俞平伯扯进来比较,既批驳俞的见地,又贬低俞的文字。10月23日,周汝昌又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对着学界领袖胡适,诉说了很多自己和四兄的个人情况。
【 周汝昌|周汝昌燕园遗事】我们可以看出,在9、10两个月间,周汝昌的心态发生了渐进的变化。对胡适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毕恭毕敬,拘谨客套,而是在逐渐熟悉后,拿大师不当外人,开始披肝沥胆,倾诉衷肠。在其背后,心中也有不满和不敬在滋长。与此相对应,在甲戌本到手近四个月以后,周汝昌也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奉若神明、珍若拱璧了。分析其原因,可能一是与珍本长期亲密接触后,敬畏之心渐消;二是随着胡适允许录副、答应题跋、继续借书等大度行为,便得寸进尺;三是对胡适退稿、大删和不同见解的报复心理。一个标志性行为是:在10月23日的信中,周汝昌表示准备归还甲戌本。所以第二天,他在甲戌本首册第四回末的空白页上擅自写下告别性题记:“卅七年六月自适之先生借得,与祜昌兄同看两月,并为录副。周汝昌谨识。卅七、十、廿四。”这就像是在名胜古迹上写“到此一游”,此举未经胡适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