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赵构|南宋的“剩水残山”美学( 二 )


蒙元治下的南宋人又重启了耗费上千年的兴亡反刍 , “残山剩水”的院画体便成为他们咀嚼的“边角”料 。 也许是遗老遗少们遗恨难释怀 , 正如一首诗所吟:“前朝公子头如雪 , 犹说当年缓缓归” , “残山剩水年年在 , 舞榭歌楼处处非” 。 从此 , 便带偏了南宋山水画格的鉴赏路径 , 偏离了艺术判断的轨迹 , 诸如“截景山水”或“边角山水”的空间关系 , 留白的暗示与让渡、幽邈与聚焦的联想等等 , 这些艺术的新表现都被拿到兴亡的镜片下显影 。
明朝人接着说:“是残山剩水 , 宋僻安之物也 。 ”若谈山河残破 , 首推杜甫“剩水沧江破 , 残山碣石开”经典 , 而在残破的废墟上建国 , 则数宋高宗赵构践履非凡;就在艺评家们为剩水残山的画格嘉誉时 , 辛弃疾已经开始在词里拿捏这种风月调了 。
宋高宗南逃之际 , 残酷带给他如影随形的晦暗 , 并未改变他坚持北宋文人政治的信念 , 抗战期间南宋的头条 , 就是君臣励志于“艺以载道”、“礼乐教化”、“耕读民生”的国策 , 在公元十二世纪初 , 同样彰显了一种废墟里的国民尊严、以及精神不可缺席的态度 。 这态度表达了一代新王朝落定杭州的理性 , 也是一个新王朝存在下去的理由 。 怎奈残山剩水天生丽质 , 诱使金人咬定青山不放松 。 主战与主和的激烈对峙 , 如云遮月给这种战时的风月带来阴晴圆缺般的摇摆 。 明知起点是风月、终点便是第二个“宣和年” , 辛弃疾也只能作一声无奈的长叹 , 将叹息落在朝廷的“无态度”上 。
所谓“残山剩水无态度 , 被疏梅 , 料理成风月” , 这是“词中之龙”辛弃疾的扼腕名句 。 这位“醉里挑灯看剑”的伟大词家 , 仅15个字 , 便将南宋朝廷的政治画风料理分明 , 他借用“马一角”和“夏半边”的山水画格 , 讥刺朝廷不思北伐、躺平残山剩水 , 还要把这种政治风格打理成疏梅折枝、吟风弄月般的一派风雅 。
历史的折射常常是模棱两可的 , 可以赞宋高宗在废墟上的精神建设 , 也可以同情辛弃疾北伐无望的长叹 , 关键从哪种立场进入 。
归正人的态度控
辛弃疾与马远同年生于1140年 , 他们出生的第二年 , 南宋便“绍兴议和”了 , 宋高宗终于结束流亡 , “临安”杭州了 。
辛弃疾出生于沦陷区金人治下的山东济南 , 而马远则生于刚刚荣勋为南宋首都的杭州 。 夏圭与马远同乡并誉 , 位列宋画南四家 。 在南宋人眼里 , 李唐、刘松年、夏圭、马远最懂山水 , 而马、夏两人的山水画风 , 竟如一对孪生兄弟 , 一个栖息于“全景山水”的某一处最佳角落 , 一个截取全景山水的半边凭依 , 沉浸在有节制的山水情怀中 。 天生一副对子 , “马一角”和“夏半边” , 格调对称 , 温暖的阴影 , 也能与南宋人民居于半壁江山的心理阴影重合 , 而且天衣无缝 。
艺术与时代的关系 , 还有如此贴切的吗?只能说他们高度概括了时代的心理特征 , 带给时代强烈的暗示 , 诱请人们住进“残山剩水” , 躺平卧游 。
1161年 , 辛弃疾在北方起义抗金 , 手刃叛徒南归 , 被宋高宗任命为江阴签判 。 此后 , 却因他是“归正人” , 再加上主战派 , 在朝廷上总是被排挤 , 几起几落 , 直到1204年出知镇江府时才受赐金带 。 作为64岁的南宋宿勋 , 身披宋宁宗赐予的荣誉勋章 , 想必龙性难驯的“归正人”对这份迟到的荣誉早已倦怠 , 具有讽刺趣味的是 , 此时的赏赐变成了对倦怠的加冕 , 而对辛弃疾来说 , 它本来就是个纯装饰品 。
不过 , “归正人”的提出 , 是南宋走向衰亡的败笔 。 1178年南宋淳熙五年 , 宋孝宗赵昚颇为器重的丞相史浩 , 第一次提出“归正人”的概念 , 朱熹解释为:“归正人元是中原人 , 后陷于蕃而复归中原 , 盖自邪而转于正也 。 ”一看便知 , 这是针对从北方沦陷区来投奔南宋的人的统称 , 而且是带有怀疑和歧视性的圈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