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赵构|南宋的“剩水残山”美学( 四 )


辛弃疾与马远同朝为官 , 想必对马夏并不陌生 。 1188年辛、陈第二次鹅湖之会时 , 辛、马都已经48岁了 。 马氏家族五世院画待诏 , 先祖叔侄皆画 , 画格家风薪火相传 , 作为宫廷画师在北南宋主流画坛独领风骚 , 佳话艺评流行南宋 。 夏圭虽没有显赫家世 , 纯粹以画鹊起 , 与马远大部分时间一样 , 同仕光宗、宁宗两朝 , 受赐待诏、袛侯 。
辛弃疾为“归正人” , 虽被压制到从四品龙图阁待制 , 那也是朝官 , 待制可不是没有品级的待诏、袛侯 。 袛侯与待诏意思差不多 , 为恭候静候之意 , 名副其实的话 , 都是皇家的家臣 , 与上朝议事、知府地方的大臣们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 而且家臣进不了正史 , 宋史会为辛弃疾专门立传 , 但不会为马夏立传 , 所以马夏的事迹是模糊的 , 而辛弃疾是有年谱的 。 一个是家臣 , 一个是朝臣 , 圈子不同 , 各执其事 , 各个完成自己的风范 。 但身为人臣谁又不是臣子呢?谁又能逃离家天下臣子的藩篱?谁又不想拼命隶属于体制这个大圈子呢?本质上 , 朝臣与家臣不都是为臣的命吗?好处是各执其事 , 才有辛弃疾借宫廷画师的画风讥刺小朝廷在残山剩水里品味 。
山水无常有态度
从艺术的角度看 , 残山剩水是有态度的 。
读南宋“小团扇” , 画面上的小人物 , 姿态幽默 , 比大人君子正襟危坐有趣多了 , 方悟其精妙在于放下 。 放下“全景式”大山的理想与完美 , 也放下踽踽于山根小路上朝圣的谦卑 。 画家们更喜欢坐在松下抚弦撩风 , 握手水面吹来的琴声 , 叹息无常带给个体命运的凌乱 , 内心却更加笃定人间烟火的一角 , 感怀时有半边山水足够一人寥落 。
北宋那种撑满画面的神圣高山 , 烟消云散了 。 即便是半边山、一角水 , 也总会隐约在烟峦之间 , 谦卑的命运感 , 留给无常一个渺远的空 , 是让看画的人看空吗?南宋的山水画 , 似乎更重视一种不确定的印象表达 。 以马、夏为例 , 在山水的一角或半边的后面 , 即将到来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 无常的守望和不确定的乡愁 , 在残山剩水间静候 , 在无常结构的时间里等待 , 等待着留白…… , 留白中汩汩着无尽的伤感美学 , 打动了历代画坛 , 称誉之为“残山剩水”或“真山真水” 。
随意截取目之所及的山水边角料 , 敷衍身在其中的气氛 , 写生“人与山川相映发” , 当然是“真山真水” , 不过 , 作为山水画风格的“真山真水” , 主要还是针对北宋“全景山水”提出的 。 “全景山水”是剪裁自然 , 而且是黄金剪裁 , 将山川最理想的截面拼接到一个画面上来 , 它不是真实的 , 却是理想的 。
而经此南渡之变 , 无常感使南宋人转而珍惜身边实景、珍惜小而精美之物 , 珍惜有时间感的、可供掌控、近在眼前的美物 。 黄金剪裁、金玉拼接 , 不都被命运肢解了吗?什么是顺应自然?就是眼前景是什么就画什么 , 真山真水并不都是完美的 , 自然的美多半是残缺的美 。 南宋的这种残缺美 , 在日本发展为不对称的美学范式 , 日本人谓之“倾” 。
既然放下“大全景式” , “小团扇”更适于表现山水一角或半边山水 , 流行为专门的绘画形制 , 南宋的画家们很喜欢在小团扇上作画 , 表达小的意志 , 表达小的极致 , 连李唐晚年也开始了小团扇画画残山剩水 。 正如董其昌在《容台集》中所说:“宋以前人都不作小幅 , 小幅自南宋以后始盛 。 ”
从审美意识来说 , 相对于范宽的《溪山行旅图》 , 南宋人不擅长应对宏大主题了 。 以脚度量道路的南宋人 , 不管是人脚、驴脚、牛脚还是马脚 , 他们不再努力去识别形而上的大山的真面目 , 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在山中小路上 , 也不再像北宋人那样用理念建构全景山水的宏大叙事 , 而是温情点染甚至飘过留白 , 画面上因无奈而趋于宁静 , 那种几乎能听到的一种颓废的寂静 , 浮泛着一股惆怅的魅力 。 南宋人抒怀太吝啬了 , 只在一角半边里挥洒 , 却一再强化柔弱的意蕴 , 文质彬彬中将忧郁化为诗意 。 如果说北宋山水画如谢灵运的山水诗 , 那么南宋山水画则如陶翁的田园诗 。 山水诗是有格有律的格律诗 , 而田园诗是老农诗 , 依四时变化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