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性|谷曙光读《了不起的游戏:京剧究竟好在哪儿》︱了不起的思考( 三 )


看到这个“人格撕裂”、匪夷所思的细节 , 既令人忍俊不禁 , 又不寒而栗 , 更深思不已 。 关键这还是真实的 , 郭老当面问过杜近芳 。 本来 , 台上假扮恩爱夫妻 , 台下却要划清界限;但杜在台上 , 瞬间跳出戏外 , 临时“发作”了一下 。 这是她的游戏 。 反过来说 , 叶盛兰何尝不是游戏?一边怀着负罪感 , 一边还要强颜欢笑 , 与杜缠绵 。 这又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痛苦游戏 。 用此事说明演员的“游戏心态” , 抵得过上千言的枯燥议论 。 还有 , 马连良、李多奎在舞台上旁若无人地聊闲篇儿 , 陈永玲、张春华在无比紧张的表演中打赌较劲 , 都属善于取譬……引领读者在深入显出的例证中参悟出高妙的理论 , 郭老的书做到了 。 特别是杜近芳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例” , 服了!
理论性|谷曙光读《了不起的游戏:京剧究竟好在哪儿》︱了不起的思考
文章图片

叶盛兰与杜近芳合演剧照
胡来的盖三省与逍遥游
书的前后各章节 , 时时紧扣游戏说 。 因为京剧里难以找出西方式的纯悲剧 , 于是京剧的悲剧又成为研究者“曲为解说”的问题了 。 说到底 , 还是对本国的戏没自信!没想到郭老对《红楼梦》那么熟稔 , 他为解说悲剧问题 , 拿《红楼梦》说事:“每写到悲时 , 总有人出来打岔 , 不是黛玉就是香菱 , 不是宝钗就是凤姐 , 这种手法在京剧中是一脉相承的 , 所以在京剧中几乎找不到西方式的纯悲剧 。 ”篇幅有限 , 不便多引 。 但这类比 , 如盐溶水 , 浑化无迹 。 说丑一章 , 郭老又对悲剧再追加阐发 , 指出丑的表演淡化了生与死的悲剧感 , 而带着一点游戏的态度来处理悲剧 , 显示出我们中国人非常不一样的人生观 。 这一点我深有同感 , 在课堂上也跟学生谈论过 。 我举程砚秋的名剧《金锁记》为例 , 那是有名的悲剧吧 , 可是在坐监一折 , 沪上名丑盖三省饰演的禁婆子却百般的插科打诨 。 观众一边听着程四爷的窦娥唱出幽咽凄婉的二黄慢板 , 句句击节叫好;一边又不禁为禁婆子的搞笑举动而哄堂大笑 。 大概看盖三省助演的程派《坐监》 , 观众就始终沉浸在这悲喜交替的复杂情感中 , 审美体验也是极丰富的 。 戏台上在游戏人生 , 戏台下又何尝不是游戏人生?这个例子颇具代表性 , 似可作为郭老游戏说的旁证 。
理论性|谷曙光读《了不起的游戏:京剧究竟好在哪儿》︱了不起的思考
文章图片

程砚秋演《金锁记》戏单
对众说纷纭的男旦问题 , 郭老也有高见:“男人演女人始终研究和参悟男人眼中的女人美 , 研究女人取悦男人时如何美 , 这就进入了一种深深的游戏状态 , 在这方面 , 发现女人的美 , 男人比女人立场更客观、眼光更独到、更犀利、更敏感、更细微 。 ……男旦所形成的艺术高峰 , 是人生游戏升华到了游戏人生的最典型的代表 。 ”我觉得是谈出了新意的 , 距离产生美 , 真妇人、假妇人、雄妇人 , 从性别的角度看 , 男旦的美学意蕴何其奇妙丰厚 。 而后面的人生游戏、游戏人生 , 又与其核心的游戏说形成了照应关系 , 可谓点睛之笔 。
我斗胆对郭老的游戏说略作补充 。 游戏说在西方哲学史上是个重要话题 , 我不懂 , 不敢妄言 。 但我联想到中国古代的智慧典籍《庄子》 , 其中的“逍遥游”太有名了 。 有学者把庄子的“游”分为外游、内游、至游三个层次 。 我想 , 这或许对理解郭老提出的游戏性也是有帮助的吧 。 京剧演员演戏 , 当然有游戏性 , 既入乎其中 , 又出乎其外 , 颇有些自由 。 然而 , 这游戏和自由也是有限度的 , 也是分层次的 , 并不是说演员在台上想怎么游戏就怎么游戏 。 在舞台上 , 能游戏其中 , 并游刃有余的 , 多是大演员、大艺术家 。 舞台游戏 , 能从心所欲不逾矩的 , 绝对是极少数;能善入善出 , 体会心物交融之妙的 , 颇不乏人;偶尔游戏一下的 , 或许更多;低俗倒胃口的游戏 , 也不是没有……至于那些三四流甚至不入流的演员 , 还是循规蹈矩比较好 。 不然 , 舞台就乱了方寸也 。 与游戏性相关联的 , 是娱乐性 。 舞台游戏 , 是为了娱乐观众;而观众得乐 , 观演的目的也就实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