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孝萱:唐传奇《聂隐娘》考|中华当代学术著作辑要( 三 )


《旧唐书·田承嗣等传》史臣曰:“诸田凶险 , 不近物情 。 而(田)弘正、(张)孝忠 , 颇达人臣之节 。 ”《新唐书》卷二一〇《藩镇传序》云:“魏博传五世 , 至田弘正入朝 。 ”“今取擅兴若世嗣者 , 为《藩镇传》 。 若田弘正、张孝忠等 , 暴忠纳诚 , 以屏王室 , 自如别传云 。 ”两《唐书》是将田季安置于“凶险”类 , 而不是置于“颇达人臣之节”“暴忠纳诚 , 以屏王室”类的 。 韩愈《刘公墓志铭》云:“元和七年 , 得疾 , 视政不时 。 八年五月 , 涌水出他界 , 过其地 , 防穿不补 , 没邑屋 , 流杀居人 , 拜疏请去职即罪 , 诏还京师 。 即其日与使者俱西 , 大热 , 旦暮驰不息 , 疾大发 , 左右手辔止之 , 公不肯 , 曰:‘吾恐不得生谢天子 。 '上益遣使者劳问 , 敕无亟行 , 至则不得朝矣 , 天子以为恭 。 ”从对朝廷的态度来看 , “凶险”的田季安 , 与“天子以为恭”的刘昌裔 , 形成尖锐对比 。 《聂隐娘》“刘自许入觐”一句 , 不是闲笔 , 而有千钧之重 。 因为:方镇对朝廷 , 是服从还是割据 , 是政治上的大是大非问题 。 四世、四十九年不入朝廷的魏博诸田 , 与带病入觐的刘昌裔 , 恰是反、正两种典型 。 弃田投刘 , 不是背叛 , 而是觉醒 。 《红线》作者正是按照这样的立场观点 , 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弃暗投明的女侠形象 。
唐代小说多有描述剑侠弃暗投明者 , 如:
《太平广记》卷一九五《豪侠三·义侠》云:“(仕人)至一县 , 忽闻县令与所放囚姓名同 , 往谒之 。 ……乃言此贼负心之状 。 言讫吁嗟 , 奴仆悉涕泣之次 , 忽床下一人 , 持匕首出立 , 此客大惧 , 乃曰:‘我义士也 。 宰使我来取君头 。 适闻说 , 方知此宰负心 。 不然 , 枉杀贤士 。 吾义不舍此人也 。 公且勿睡 , 少顷 , 与君取此宰头 , 以雪公冤 。 '”(出《原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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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书卷一九六《豪侠四·李龟寿》云:“唐晋公白敏中 , ……既入阁 , 花鹊仰视 , 吠转急 , ……欻有一物自梁间坠地 , 乃人也 。 ……顿首再拜 , 唯曰‘死罪' 。 公止之 , 且询其来及姓名 。 对曰:‘李龟寿 , 卢龙塞人也 。 或有厚赂龟寿 , 令不利于公 。 龟寿感公之德 , 复为花鹊所惊 , 形不能匿 。 公若舍龟寿罪 , 愿以余生事公 。 '”(出《三水小牍》)
以上两篇小说的情节简单 , 文字粗糙 , 不能与《聂隐娘》相提并论 。
4.《聂隐娘》叙事至“开成年 , 昌裔子纵除陵州刺史 , 至蜀栈道 , 遇隐娘……后一年 , 纵不休官 , 果卒于陵州 。 自此 , 无复有人见隐娘矣”而止 。 这一情节 , 在小说中可有可无 , 是否浪费了笔墨呢?否 。
据韩愈《刘公墓志铭》“子四人” , 三文一武 。 “嗣子光禄主簿纵 , 学于樊宗师 , 士大夫多称之 。 ”“次子景阳、景长 , 皆举进士 。 ”刘纵、刘景阳、刘景长兄弟的成就 , 是刘昌裔区别于田季安的又一例证 。 因为 , 如刘昌裔是跋扈的武夫 , 就不会让三个儿子弃武习文;如昌裔家教不严 , 三个儿子不可能取得成就 。 《聂隐娘》作者特意于小说末尾叙及刘纵 , 表明他对刘家事情很了解 。
对照一下田季安 。 据《旧唐书·田承嗣传》:“田氏自承嗣据魏州至怀谏 , 四世相传袭四十九年 , 而田兴代焉 。 ”《田弘正传》:“本名兴 。 ”“少习儒书 , ……勇而有礼 。 ”田季安“屡行杀罚 , 弘正每从容规讽 , 军中甚赖之 。 季安以人情归附 , ……欲捃摭其过害之” 。 刘昌裔让三个儿子弃武习文 , 而田季安连一个“少习儒书”的田弘正都不能容忍 , 这是多么鲜明的不同 。 (田弘正《谢授节钺表》略云:“空驰戎马之乡 , 不睹朝廷之礼 。 惟忠与孝 , 天与臣心 。 常思奋不顾生 , 以身殉国 。 无由上达 , 私自感伤 。 ”即是对田氏“四世”割据的公开批判 。 )当时文士对刘昌裔、田季安二方镇 , 赞成谁?反对谁?是不言而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