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这是热爱尘世必须付出的代价( 二 )


加缪是最能唤起激情的一个
罗岗:加缪的身体很差,他的肺结核对他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他才会思考死亡。因为在青霉素发明之前,肺结核无药可治,得了这个病随时可能会死掉。他是1913年出生,1960年去世的,47岁。
加缪是出生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他从来没有到过自己的祖国。因为父亲参军死掉,国家抚恤加缪作为一个“下等的”、殖民地的欧洲人,能够在阿尔及利亚上一个相对来讲比较好的小学、中学,后来好不容易去了大学。加缪实际上一直有一种身份认同上的困惑。某种程度上讲,他不是高级文化人。法国的哲学家基本上是巴黎高师毕业的,他们都有一定的师承关系,谁上了谁的课,然后拿到哲学学位,拿到哲学教师的资格,然后可能到外省去教书。比如德里达、福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经历。跟这些人相比,加缪其实是完全的异类。他大学毕业以后,一开始想学写作,后来做了采访人员。加缪的语言为什么准确、简洁,而且富有活力?我觉得跟加缪做过采访人员、跟他的新闻训练有很大关系。
所以从风格上来讲,《西西弗神话》这本书本身就带有随笔或者手记的性质。这一点反而可能让它更容易接近读者。它不要求读者具有哲学史的训练,也不需要我们在阅读《西西弗神话》的时候有相对来讲完备的哲学史训练的准备。当然,《西西弗神话》也并不是对读者没有要求,它对读者的要求可能更多地在欧洲的文化和文学的背景下,而不是严格的哲学背景。这就带来一个好处,我们比较容易把这本书里面所讲的东西,跟我们自身的经验构成一个对话,把自己的经验也带进去。而这一点也恰恰跟他的身份、他独特的经历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毛尖:我觉得我们今天在这里,主要是来分享两个议题:一个,为什么今天还需要重新来读《西西弗神话》?另一个,为什么要看袁筱一翻译的《西西弗神话》?
我就先讲第二个。加缪死的很早,47岁就死了,我们今天坐在上面的三个人都已经比加缪老了。他算起来好像是一个很早以前的哲学家或者小说家,但事实上我们都已经活过加缪了。在翻译的意义上来说,一个作家和一个译者年龄对等是最合适的。所以相对而言,我觉得我们基本上处在和加缪一样的情商、智商时段。所以袁筱一老师在这个年龄段来翻译加缪是非常合适的。对我来说,我觉得我一直还能看加缪,是因为在所有的哲学家中,他是最能唤起激情的一个作者。其实我一直没有把加缪当做哲学家,我一直把他当小说家来阅读的。前面罗岗讲得已经很透彻,加缪不是一个很有体系的哲学家,我们也一直没有把加缪当成一个很有体系的思想家来看。
加缪用激情进入思考
看加缪其实有和他肉身碰撞的感觉
毛尖:在我们读书的年代,经常像对暗号一样,比如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人说“世界痛苦”,另一个人就会说“人间荒诞”。“痛苦”对应着“荒诞”,但在那个时候我们说荒诞也好、痛苦也好,其实我们并不是那么发自肺腑地感受到荒诞或者痛苦。而是走过三十年以后,我们才深切地感受到,比如说“996”真的蛮痛苦的,看到周一就很难过,然后看到周五就觉得这个世界会稍微松懈一下。我们自己走过了那个时间段以后,就感受到加缪的那种亲近感,或者说加缪的那种真理性,是带有一种身体性的。
苏珊·桑塔格曾经谈过,如果要在所有的哲学家中选一个人做丈夫,加缪是最合适的。我不确定这句话是她说的还是误传的,反正网上传的很多,我觉得也蛮像桑塔格说的话。不管怎么样,加缪是用他的激情进入思考的,所以我们看加缪其实有一种和他肉身碰撞的感觉。这一点在《西西弗神话》中也有类似的表达,大概是说他的那种真理性是要通过身体来抵达的,不像萨特他是用思考来抵达的。那种激情、暗黑、绝望、没有明天的那种激情,都和加缪非常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