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这是热爱尘世必须付出的代价( 三 )


《西西弗神话》一直是作为一个哲学文本被阅读的,但我觉得它也可以作为一个非常好的小说被阅读。我在重新阅读这个版本的时候,有几个点我觉得特别触动我。一个是关于希望,还有一个就是幸福。“希望”“幸福”这些都是非常好的概念,我们经常会说生命就像一个盲盒,你不知道打开是什么,但是有些人会觉得打开如果是“希望”或者“幸福”的话,自己很幸运。但是加缪不这样看,希望也好,幸福也好,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可能很多时候是危险的,它甚至是致命的,它还不如绝望。当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我觉得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对这些概念进行了重新的诠释,等会我们可以具体来谈它们和“荒诞”的关联。
袁筱一:其实加缪写《西西弗神话》的时候非常年轻,29岁。我上课的时候也经常讲《局外人》,这是他称之为“荒诞三角”的一篇作品。他有意识地把他们放在一起出版。《局外人》作为他的成名作一出来就成功了,这是很难达到的成就。比如同样从殖民地回到法国的像杜拉斯,她需要经过很漫长的时间才能够得到文学圈的承认。但是加缪很早就成名了。他在这样的年龄就写出这样的作品,这也是为什么《西西弗神话》饱含激情的原因。
没有事先存在的意义等着你去实现
也不妨碍你满怀激情地
去度过生命的每一分钟
袁筱一:关于生命有没有意义,加缪其实是给出了一个答案的——意义就在于你明知道它没有意义,也不妨碍你满怀激情地去度过它的每一分钟,没有什么事先存在的意义等着你去实现。但这个结论,要到你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你可能才能够理解。就是你真的是不用纠结,当你再也不纠结生命有多少意义的时候,你可以承认,其实活着本身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人活着,人经受各种苦难,其实就是人类的尊严,就是彰显人类尊严的最好的方式。
毛尖:他说生命力比生命重要。
袁筱一:作为个体的生命本身来说,其实没有一个人能够证明他个体的生命有高于别人生命的价值。这一点可能是到了这个年龄的时候我们感受到的,加缪还是给了人某一种“希望”,就是告诉你,活着本身比什么都重要。
还有一点,我们过去比较强调加缪的写作有一种激情,但其实加缪也认为人类的尊严是通过理性来彰显的。加缪是一个主张理性的人,阿尔及利亚战争爆发的时候,很多人要加缪表态。1957年,他拿到诺贝尔文学奖,在他的演讲之后,就有大学生提了这个问题。加缪回答:“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的母亲还生活在阿尔及利亚,我要考虑到她的安危。任何东西演变为暴力之后,其实正义和非正义就模糊了。”这是加缪一向的观点,他无条件地反对暴力。
我自己理解加缪,他还是主张我们对于自己的境遇有清醒的认识;在抵达认识的过程当中,每个人都有权利、有自由去阐述他的认识。他没有什么先见的东西,不认为这是唯一的真理,这其实也是一种理性的力量,这也是我比较喜欢加缪的原因之一吧。
加缪在战后的日子很难过,他在写《鼠疫》——即“荒诞三角”的另一个角的时候,他在某种程度上是被法国知识分子孤立的。一个穷白人的处境,在某种程度上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的母亲接近于聋哑人的状态,也不识字,他有一个舅舅相对来讲有一点点钱,还是给了他一点点资助。
罗岗:刚才两位老师都说到了,加缪写《西西弗神话》的时候,其实三十岁还不到。他是把自己放进去的,他说:“突然,某一天,一个人发现,自己三十岁了,他确认了自己的青春。但同时,他也在时间上给自己定了位。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承认,他处在时间曲线的某个时刻上,他承认这条时间曲线他是必然穿越的,他属于时间。他感到一阵恐惧,正是在这之中,他认出了自己最有力的敌人。明天,就在他原本应该拒绝的时刻,他还期待着明天,这种肉身的反抗,就是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