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这是热爱尘世必须付出的代价( 四 )


一个人,我们可能会说,活到30岁了,一事无成,就像加缪一样。想写小说,出了两本小书,但这两本小书一点影响也没有。加缪还有一个问题是“我是不是就要写小说了?“因为他还要养活自己。我印象中,他本来要去外籍军团做一个法语老师。他需要给自己定位自己要干什么。
接受了不可能改变终点
我们再来问我们的生活怎么过
罗岗: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当我到30岁或者20多岁的时候,我大学毕业,但是我什么工作都没找到,或者找到的都很差,然后我就说,明天一定会更好,我可能将来要发财,我将来可能要怎么样。但是加缪说,当你把希望寄托到明天,就是给自己定位,把自己处在一个线性的时间中。你说明天会更好,明天是什么?明天的明天是什么?其实是已经给定了。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可能改变给定的结局。
当然我们现在有很多科幻小说会讲假如人长命百岁,或者像马斯克说的,将来你的肉体死掉了,你的意识可以上载,然后将来有个什么合适的肉体给它。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取消死亡的话,那人就会觉得很无聊了,对吧?你活那么长干嘛呢?所有写不死之人的境遇,都是所谓的反面乌托邦……
毛尖:我补充一下,有很多吸血鬼的电影,吸血鬼不能死,所有的吸血鬼形象都是很可怜的,就是他们自己厌倦了永生。
罗岗:所以我觉得这就是肉身的反抗和荒诞之间的关系。但是我觉得这里面还可以继续深究下去,其实加缪不是那么简单地讲这两个东西,不是说没有希望了就随波逐流。
加缪在说的态度是说我们根本不需要去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就按照惯常的逻辑生活。现代社会中,我们被机械化了,还有另外一个词来形容这种状况,叫异化,我们每个人都被自己身处的世界异化,因为我们都不再去追问终极的意义是什么。这样的话,我们就把终极的意义也就是“生命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搁置了,甚至我们会用各种各样的现实愿望和欲望的满足来替代对这个问题的追问。
比如说周末,或者说放假,出去旅游。很多人会说我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把我从既定的位置中解放出来,所以旅游业就变成了一种反抗。人们感觉在旅游的时候可以放纵自己或者完成自我,在放松之后又可以回到既定的“996”的节奏中,这两者之间其实构成了一个共犯的结构。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加缪说的那种,因为加缪恰恰是要让我们看透,“996”是没有意义的,到阿尔卑斯山去滑雪、去旅游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最终都是要死的,你所有的努力都取消不了最终的荒诞感,取消不了生命的荒诞。但是加缪接着说,我们知道了这一点,然后我们要怎么去做,他是要问这个东西。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讲,加缪首先是绝望,所谓的绝望就是我们知道我们不可能改变终点,就像鲁迅讲的“这个孩子是要死的”。先不要廉价地给人希望,不要给别人一个黄金世界的承诺,说你们将来一定可以到黄金世界里。其实不对,我们每个人都是要“下地狱”的,这是规定了的。但是在规定了要“下地狱”的情况下,我们再来问,我们的生活怎么过。
不给你廉价的承诺
并不等于你不能活出人的尊严
罗岗:在这个意义上讲,加缪的荒诞不是消极的、不是无力的。西西弗走下山去的时候是幸福的,这是特别有名的他的原话。他感到充实,因为命运已经给定了。滚石上山,石头到上面一定滚下去。但是,不给你廉价的承诺,并不等于你不能够活出人的尊严。廉价的人道主义就是随随便便给别人希望,给你一个人性的关怀,你就觉得我们的日子好过了。这其实是一种麻醉。加缪是说,当我们明白这样一种状况的时候,我们怎么样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