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季节三赋

□周实

那天外出 , 偶尔抬头 , 忽见天上有一雁阵 , 排成人字 , 正在飞过 。 我禁不住叫出声来 , 路人也都驻足仰面 。 好久没有看见过了 , 在这喧嚣的城市上空 , 真的有几十年了 , 没有见过雁飞过 。
我又想起小的时候 ,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 , 小学时的课文:“秋天来了 , 天气凉了 。 一片片黄叶从树上落下来 。 一群大雁往南飞 , 一会儿排成个人字 , 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啊!秋天来了 。 ”
那个时候 , 每个秋天 , 头上都有无数的大雁 , 一只一只扇着翅膀 , 剪影一般 , 飘过天空 , 消失在那东南的云中 。
它们究竟是凭什么知道南飞的时间的呢?找到迁徙的路线的呢?难道远方有个声音 , 有种人听不到的声音 , 就像一道隐形的光线 , 清晰地展现在它们面前?于是 , 它们就沿着它飞向光明和温暖 。
于是 , 我又觉得万物都有自己拥有的秘密 , 花草虫鱼 , 飞禽走兽 , 莫不如是 。 若是它们失去了秘密 , 它们就不是自己了 。
我还想象自己若是也能生出高飞的双翼 , 也能听到远方的呼唤(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汗毛感受的) , 也能看到飞行的路线(不是眼睛看见的而是脑海浮现的) , 也会立即应声而去 。

当夏蝉在歌唱的时候 , 它还记得它在地下所过的黑暗生活吗?
那可真是彻底的黑暗 , 整整四年完全的黑暗 。
四年在地下 , 吮吸着根须 , 保持着生命 , 阴冷 , 潮湿 , 孤单 , 寂寞 , 沮丧 , 忧郁 。
终于 , 现身了 , 成了一只蛹 , 顶开了地皮 , 沿着树干往上爬 。
光亮是甜的 , 光亮是美的 , 光亮是明媚暖和的 。
背部纵向裂开了 , 像被无形的刀片划过 , 努力挣出来 , 成了一只蝉 , 依旧苍白 , 笨拙 , 软弱——翅膀 , 腹背 , 从头到脚 。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 一小时 , 两小时 , 三小时 , 直到阳光充满经络 , 直到由白变黄变绿 , 直到最后变成灰褐 , 突然 , 唧的一声尖叫 , 一飞冲天 , 不见了 。
随即 , 树颠响起歌唱 , 嘹亮而又激越的歌唱 , 整整四个星期的歌唱 , 短短四个星期的歌唱 , 飞翔 , 饮露 , 吸汁 , 歌唱 , 饱含着对生命的热情 , 面对——天地 , 阳光 , 自身 。
当夏蝉在歌唱的时候 , 它还记得它在地下所过的黑暗生活吗?
记得 , 它是幸福的 , 记不得也是幸福的 , 虽然这幸福 , 只有四星期 。

那么一个轻盈的物体 , 飘飘然地一掠而过 , 从你有限的视野一角 。
“啊 , 是蝴蝶!”
不是一只 , 是几只 , 泛着淡淡的蓝颜色 , 翅边是一圈雪样的白色 , 在那杜鹃花上飞着 。 杜鹃花下是什么呢?是泥土 , 是那众所周知的泥土 , 是那众所不知的泥土 , 来自泥土的都归于泥土 。
它到底能活多久呢?看着它们在那花间忽上忽下地描画轨迹——春日羽化 , 夏天 , 秋天 , 它竟能够活到冬天?
或许只有这么几只 , 或许只有这么一种 , 能够活到冬天吧 。
即使如此 , 它的生命 , 比起许多动物来 , 比起许多昆虫来 , 也是非常短暂的 。
它那比纸还薄的翅膀 , 那么弱小柔软的躯体 , 那么纤细如丝的触角 , 仿佛只须轻轻一碰 , 就会碰坏 , 瞬间死去 。
若是遇到风呀雨呀 , 立即就会打落在地 , 更别说是遇到雪了以及什么冰雹了 。
选择季节 , 然后羽化 , 于它真的非常紧要 。
季节感 , 对于它 , 就是它的生命感 。
“也有蝴蝶能越冬的 。 ”
“就像冬天也有花开 。 ”
【季节|季节三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