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琳娜·|俗世中的毛姆,独自建造一套意义体系( 二 )


但是 , 年轻的毛姆以为自己获得的自由 , 其实是一种幻觉 。 五年之后的春天 , 奥斯卡·王尔德在英国因同性恋被判刑 。 一位备受尊敬和热爱的贵族文学家 , 新时代的“美的使徒” , 因他的爱情成为被羞辱与贬低的罪犯 。 尽管王尔德的刑役只有两年 , 刑罚却内化为一座心的监狱 , 从此无法逃脱 , 3年之后 , 王尔德在痛苦中衰颓去世 。
对于毛姆而言 , 16岁时放弃信仰而得来的自由 , 也把他送入自己的爱情 。 与王尔德一样 , 他的爱情一样是律法所不允许的 。 王尔德案在毛姆生活的时代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 丑闻与被捕的恐惧嵌入毛姆的生命 。 对此 , 他无能为力 。
在之后的人生里 , 写作带给毛姆足够多的名声与财富 , 外在的一切足以支持毛姆实践标准的英式绅士形象 , 动荡的波折只发生在他隐秘的私人生活中 。 根据赛琳娜·黑斯廷斯的研究 , 毛姆一生从未拥有过对等的恋情 , 少年时代他以青春懵懂与年长者相伴 , 之后则角色对换 , 身边年轻的恋人充当他秘书的职责 。 在渔色的自由之外 , 毛姆先后与两位男性拥有过深刻依赖的亲密关系 , 时间分别延续30年与20年 , 年轻的恋人带来活力与热情 , 毛姆享有对方的崇拜与顺从 , 在情感上获得忠诚与安全感;年轻人享有毛姆的爱慕与宠溺 , 在生活上获得丰裕 。 这样的关系本身就带有致命的危险 。
作为写作者 , 毛姆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广阔世界 , 在创作中体验意义 , 收获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 爱情是他萃取热情用以遮蔽空虚的方式;而他年轻的恋人却要投入全部的人生 , 在爱之中直面空虚与不安——他们的精神状态都不佳 。
与毛姆的恋情相比 , 他的婚姻看起来像是维持正常生活的装饰品 。 在毛姆自己的回忆里 , 这场婚姻缘起于出自虚荣的引诱之举 。 毛姆和西莉发生恋情并生下女儿丽莎的时候 , 西莉正处于自己前一段婚姻存续且恶化之时 , 关系破裂时的激愤引发出人性固有的恶意 , 汹涌地把西莉推往毛姆的身边 , 尽管她知道他有同性恋人 。
在一段难堪的博弈之后 , 毛姆接纳了一种符合世俗标准的互利安排 , 以合法的婚姻挽回各自的名誉 。 可这个方案并没有让他们各自平静 , 激情急速消退 , 无爱的两个人只剩对彼此的厌弃 。 毛姆本以为自己能维持好生活的表象 , 直到日常的相处变成折磨 。 婚姻结束后 , 毛姆依然无法原谅西莉对自己造成的痛苦和羞辱 , 把她视为是“毁了自己一生的骗子” 。 这种夸张得令人惊诧的怨恨 , 明显源自毛姆自身的心理创伤 , 如果他没那么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 他也不需要把深刻的恨投射到西莉身上 。
我们很容易从毛姆的自传体小说中 , 感受到主人公对爱的迫切需求 , 对爱情的渴望与本能的性爱 , 具有的强大吸引力 , 也是他运笔极深的高频母题 , 他让自己笔下不同的人物去迎受这样的渴望与吸引力 , 却很难克制住厌恶与轻蔑 , 以至于每一个在爱欲中的人都显得庸俗不堪 。
这是毛姆自身的脆弱 , 他能深刻理解爱与欲在普通人生活中的影响力 , 又很难怀着更多的悲悯去接纳人性本然的成分 , 仿佛对此加以嘲讽之后 , 他就能获得一种豁免于爱欲束缚的自由 。 这种“不接纳”与嘲讽的文风 , 调和成特殊的氛围 , 让毛姆的读者可以获得一个宽容的位置 , 既满足对情色的非分想象 , 又满足置身道德高地的需求 。 尽管严肃的文学批评家习惯于把毛姆放在文学史较低阶的位置上 , 但毛姆的作品总能在不同的时代找到自己的读者 。
赛琳娜·|俗世中的毛姆,独自建造一套意义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