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评《夜间的战斗》︱本南丹蒂,正义的使者或是邪恶的化身( 四 )


从上文中不难发觉 , 除了受到基督信仰和农耕崇拜的影响外 , 本南丹蒂的精神世界似乎还掺杂了一丝丝“外来”元素 。 这种极为复杂的多元文化普遍存在于底层人民的生活当中 , 长期兴盛于弗留利地区 , 甚至是从阿尔萨斯到阿尔卑斯的广袤区域中(74-75页) 。 根据本南丹蒂的叙述 , 只有灵魂才会参加夜间的战斗 , 而平时他们还是过着普通人的生活(84页) 。 事实上 , 他们是有血有肉的男男女女 , 而不是没有躯干、四处游荡的幽灵 。 或许 , 正是本南丹蒂这种令人费解的多重人格 , 才使得意大利弗留利地区的庶民文化更具魅力 。
宗教审判
在中世纪 , 由于人们对宗教的狂热情绪 , 正统教义和异端邪说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 十一世纪欧洲的城市革命 , 让古老的天主教会措手不及 。 教士阶层似乎尚未准备好该如何领导有文化的新市民阶层 。 面对不断增多的“异端学说” , 天主教会最终于成立了宗教裁判所 。
1184年11月 , 教皇卢西乌斯三世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在意大利的维罗纳(当时教廷所在地)商讨后 , 颁布了通谕《关于废除》(Ad abolendam) 。 这份文件确立了宗教法庭的成立 , 所有主教都有权亲自或委派他人 , “每年一到两次 , 巡查存有异端嫌疑的堂区” 。 教皇和皇帝一致认为 , 消灭异端需要由双方共同努力 。 因此 , 帝国的皇帝支持打击异端分子 。 至于具体的镇压方式和方法 , 则取决于天主教会 。 正如通谕中所规定的那样 , “所有的异端邪说 , 无论属于哪一类型 , 都应视教会为权威进行裁决”(参见G. D. Mansi, Sacrorum conciliorum nova et amplissima collectio, XXII, Venetiis, 1778) 。 正是基于这个传统 , 弗留利的地方官员才会对宗教裁判所常常抱有小心谨慎的态度(104页) 。
自十六世纪起 , 欧洲大陆爆发了新一轮的巫术镇压行动 。 对于此刻的本南丹蒂来说 , 他们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双重特性 , 似乎也遭到了人们的质疑:“要么是恶棍 , 要么是巫师 , 本南丹蒂必须在二中选一 。 ”(138页)在1629年1月的一次审讯中 , 库特 , 一个“卑贱可鄙的农民” , 却自封为本南丹蒂 , 他四处扬言自己“懂得如何识破巫术” 。 然而 , 他的证人 , 来自特雷维尼亚诺的另一位农民表示 , “他是个巫师 , 他和恶魔定了契约” , 如果“没有恶魔的帮助” , 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巫术和魔法 , “要不然他本身就是个巫师”(138页) 。 除此之外 , 还有一位本笃会会士将一名叫乔瓦尼·西翁的本南丹蒂归结为“那种巫师” , 称后者在三年中去了三次邪恶的聚会 。 此前 , 我们碰到的本南丹蒂都只是“在梦中”参加过聚会 。 而如今的乔瓦尼却坚持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 “绝不是幻觉”(156页) 。
在本书涉及的时间范围里(十六至十七世纪) , 欧洲的异端镇压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 有百分之七十五左右的巫术审判发生在德国、法国、瑞士和荷兰境内 。 至于意大利 , 虽然宗教裁判所的历史更为悠久 , 受理的案件数量庞大 , 但真正处决的人数却十分有限(参见G. Breccola, Streghe e stregonerie in terra di Tuscia, ed. Annulli, 2019) 。 正如金茨堡在书中所证实的那样 , 除了我们知道的第一件案子有了结果 , 其余的审讯均悬而未决(103页) 。
我们很难去猜测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 也许是因为大多数案件没有任何异端邪说的痕迹 , 最多只是掺杂着一些当地农民的迷信与无知;或许是因为不少审判官们本身就来自重视神贫、接近庶民的方济各会;又或者是因为天主教会在反宗教改革的特兰托大公会议之后 , 对信徒忏悔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 如果说早期的审判是以抓捕异端、排除异己为目标的话 , 此时的教会更加注重内心的悔过和灵魂的拯救 。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不懂弗留利方言的审判官们频频寻找翻译(168页) , 试图了解本南丹蒂的内心世界 , 尽量克服彼此之间障碍的原因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