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戴海斌读《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札记之三︱李慈铭究竟“儒林邪,文苑邪?”


周作人(1885-1967)生前检讨个性 , 自认为“浙东人的气质终于没有脱去” , 而颇重视地域民性默化潜移之用 , “我们一族住在绍兴只有十四世……这四百年间越中风土的影响大约很深 , 成就了我的不可拔除的浙东性 , 这就是世人所通称的‘师爷气’ 。 ……他那法家的苛刻的态度 , 并不限于职业 , 却弥漫于乡间 , 仿佛成为一种潮流 , 清朝的章实斋、李越缦即是这派的代表 , 他们都有一种喜骂人的脾气”(《雨天的书》自序二) 。 此处举作“浙东性”代表的章、李二位未必认可自己为“法家” , 不过一则“眼高一世 , 目无余子” , 一则“性狷介 , 又口多雌黄” , 他们持论苛刻、惯于骂人的习气 , 确也合乎“满口柴胡 , 殊少敦厚温和之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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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1885-1967)
李慈铭(1830-1894)与章学诚都是绍兴会稽人 , 同府同县 , 他很早读过乡先生著作的抄本 , 却无多少佩服 。 同治十三年(1874) , 谭献(1832-1901)主持浙江书局 , 补刻印行《章氏遗书》 , 也赠予李氏一部 。 《越缦堂日记》中有关的“实斋识有余而学不足”讥议 , 多为人知(详拙文《读〈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札记之二|章学诚何以“弘识孤怀救末流之弊”?》) , 同一日记尚有另一评论:
大抵浙儒之学 , 江以东识力高而好自用 , 往往别立门庭 , 其失也妄 。 江以西涂辙正而喜因人 , 往往掇拾细琐 , 其失也陋 。 (并参《越缦堂读书记》“实斋杂著”条)
章学诚于乾嘉朴学大盛之日 , 未甘比附风会 , 发明“浙东学术”一说 , 为其特识 。 李慈铭此处总结“浙儒之学”取径 , 归章氏入“浙东” ,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正将前者讥评他人“村陋无闻 , 傲狠自是”(《文史通义》内篇三 , 《朱陆》)这八个字掷了回去 , 旨在批驳其人之“妄” 。 虽然同一地所产之人 , 他显然并不以乡前辈为然 , 也不欲以地域自限 。 后来钱锺书为《复堂日记》作序 , 比论李慈铭和谭献评骘实斋的相异之处 , 不仅直言李氏“矜心好诋 , 妄人俗学 , 横被先贤” , 也注意到“李承浙西乡先生之绪 , 嬗崇郑许” , “以章氏乡后生 , 而好言证史之学 , 鄙夷实斋 , 谓同宋明腐儒师心自用” 。 此处“先贤” , 指同出“浙东”的章学诚 , “浙西乡先生” , 即谭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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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慈铭《越缦堂日记》
张舜徽多次读过《越缦堂日记》 。 二十岁左右 , 全书五十一册(起咸丰癸亥[1846] , 讫光绪戊子[1888])便已“粗涉一过”;1944年3月26日-4月1日 , 居宁乡陶家湾北平民国学院 , 阅毕《补编》十三册(起咸丰四年甲寅[1854] , 讫同治二年癸亥[1863]);1947年1月3-6日重读之 , “因感于近人推崇李氏无所不至 , 恐未足以副其实 , 故思于此五十一册之书再寻温之” 。 他说“李氏幼习诗词 , 性喜讥弹 , 观日记中评骘人物 , 语多轻率”(《张舜徽壮议轩日记》 , 440页) 。 李慈铭诋章学诚“读书卤莽” , 张舜徽曲为辩护 , 而谓“不悟学诚精处 , 全在识解夐绝时流” , 那么 , 对于同出浙产的“荀学斋主人”作何观感呢?

李慈铭本人撰有《国朝儒林经籍小志》一类有关清学成绩的总结叙述 , 站在“汉学”立场 , 将乾隆朝开修四库全书作为一个振兴的转折点 , 日记中极力表彰清儒 , “诸君子抱残守阙 , 龂龂缣素 , 不为利疚 , 不为势绌 , 是真先圣之功臣 , 晚世之志士”(同治二年正月廿四日记) 。 张舜徽视此为“不情之言” , 并且反唇相稽 , 直谓乾隆开四库馆 , 戴震以校书入翰林 , 史林荣之 , 乃群趋于贪繁务博 , 以辑佚考订为事 , 所谓“汉学”实始于斯 , 此为“干禄弋名”;乾嘉学术极盛时 , 隘陋自蔽 , 流毒至今 , 汉宋门户终不能除 , 古今文之争终不能息 , 此为“操戈树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