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戴海斌读《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札记之三︱李慈铭究竟“儒林邪,文苑邪?”( 四 )


对于上述认知 , 作为后世读者的张舜徽并不谓然 。 1944年3月29日记:“李莼客自道所学 , 谓生平所不忍自弃者有二:一则幼喜观史 , 一则性不喜说部 。 (咸丰六年四月十五日记)乌呼!此自文之辞也 。 ”李欲兼长并美 , 张则抑此扬彼:
余观其平日涉览 , 全在宋元明人说部书 , 经史俱非所长 , 于经学尤荒芜 。 至于究心乙部 , 亦特常窥钱(大昕)、王(鸣盛)、赵(翼)三家札记 , 以资口给 , 而未见有读史日程也 。 彼虽自云欲取说部以考订正史 , 撰为《史剩》 , 又尝欲续邵南江(晋涵)之志 , 从事南宋九朝以成一书 , 皆徒托空言 , 非彼所能任也 。
其实 , 李慈铭本人也承认 , 早年问学 , 耽于辞章 , 尚未得窥经史堂奥 。 同治二年(1863)致友人书有云:
弟之于学 , 少无所师 。 阙帻早孤 , 又生稍晚 , 吴越间经师已皆奄化 , 时时拥比设帐者 , 盖多不读注疏 , 梼昧之质 , 遂无自启 。 十五六后 , 喜为歌诗、骈文 , 昼夜殚精 , 以为至业 。 既渐渐得名 , 益复爱好 , 迨得读《学海堂经解》 , 始知经义中有宏深美奥、探索不穷如此者 , 遂稍稍读甲部书 。 自汉及明 , 粗得厓略 , 而年亦既二十四五矣 。 (《复桂浩亭书》 , 《越缦堂文集》卷四)
张舜徽指出“此虽追述年少读书时事 , 然其一生趋向 , 不能越斯范围也 。 故自少至老 , 仍是文苑中人”(《张舜徽壮议轩日记》 , 739页) 。 汪辟疆(1887-1967)也认为其学问所长在彼而不在此 , “越缦喜谈经学 , 实非所长 , 一生学术 , 乃在乙部 , 披阅诸史 , 丹黄满帙 , 其博闻强记为时流所叹服 , 诗文尤负重名”(《近代诗人小传稿·李慈铭》) 。 当代学者颇重视李氏之“诗学” , 复加以系统整理 , 而认定:“李越缦一生学术荟萃于《日记》 , 其学贯通四部 , 大抵以能守传统学术之正宗为其根本性质 。 四部之中 , 略以史部为较长 , 而其心得之有系统者 , 则断然当在集部之学 。 ”(《越缦堂日记说诗全编·前言》)
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戴海斌读《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札记之三︱李慈铭究竟“儒林邪,文苑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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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辟疆说近代诗》
当然 , 以现代学术眼光 , 衡量清人治学次第 , 难免带有当下学科或专业本位的“滤镜” 。 欲知其人 , 常可观其所读之书 。 《越缦堂日记补编》十三册收录了李慈铭早年日记 , 张舜徽读毕后 , 印象是“咸同间李氏年犹少 , 学犹浅 , 故此十三册中所记 , 率诗词及时政 , 偶涉学问 , 可采者极少”(杨树达1937年1月26日记:“阅李爱伯《越缦堂日记补》讫 。 越缦于宋人说部浏览殆遍 , 可谓勤矣 。 然考订亦颇有差失 。 ”见《积微翁回忆录》) 。 又举出若干实例 , 咸丰十年(1860) , 三十二岁 , 始在京城买得段玉裁(1735-1815)《说文解字注》;同治元年(1862) , 始听说桂文灿(1823-1884)进呈《孝经集证》《群经补证》诸书 , “辄谓阅其书名 , 已为神往 , 不谓斯世尚有此人”;同治二年(1863) , 自述“昕夕置案之书”数十种 , 皆清儒诂经说字之作 。 据此 , 张氏认为李慈铭接触经学很晚 , 平日所涉又“皆非学者根原之地” , “徒记丑而博 , 何能窥寻学问深处?”
至于李慈铭最为自负的史学 , 张舜徽也同样看低 , 认为实多藉力于钱大昕、王鸣盛、赵翼三大家之史考著述 , 所撰札记驳杂不纯 , 缺少发明 , 所欲写就的著作 , 徒托空言 , 多未成书 。 同一观察 , 也移用于与李慈铭同时代的浙籍学人谭献 , 在张舜徽看来 , 文人治学 , 浮光掠影 , “虽有涉猎之功 , 而无专精之业 , 故于经史大书 , 无能为役” , 终究没有足够分量的著作 , 亦无从证明具有“专为表微之学”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