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戴海斌读《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札记之三︱李慈铭究竟“儒林邪,文苑邪?”(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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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缦堂读史札记全编》
1930年代初 , 王重民(1903-1975)撮录诸史批校 , 兼采日记中之少部 , 汇辑《越缦堂读史札记》三十卷 , 又论其学 , “宗许郑之家法 , 有徐庚之藻翰 , 文苑儒林兼而有之 , 在清代学者中 , 可称后劲”(《李越缦先生著述考》) 。 杨树达为《越缦堂读史札记》作序 , 将古代治史分为四派四枝 , 并论越缦史学之定位:
往者我国学者之治史籍也 , 有二派焉:其一曰批评 , 其二曰考证 。 而二派中又各有二枝:批评之第一枝曰批评史籍 , 如刘子玄(知几)、郑渔仲(樵)、章实斋(学诚)之流是也;第二枝曰批评史实 , 如胡致堂(寅)、张天如(溥)、王船山(夫之)之流是也 。 考证之第一枝曰考证史实 , 如钱竹汀(大昕)、洪筠轩(颐煊)之所为是也;其第二枝曰钩稽史实 , 如赵瓯北(翼)、王西庄(鸣盛)之所为是也 。 批评史籍 , 其途差狭 , 自刘(知几)、郑(樵)、章(学诚)外 , 殆不数见 , 自宋至清初 , 则批评史实最盛之时期也 。 清儒治学 , 恶蹈空 , 喜征实 , 彼惩于批评史实之虚而无当也 , 故变其道而趋于考证 。 于是 , 考证派之两枝 , 于乾嘉之际同时并起 , 而继其后者第一枝为盛 。 越缦先生者 , 乃承钱、洪之流而为有清一代之后殿者也 。 (《〈越缦堂读史札记〉序》)
李慈铭平生精力所萃 , 尤在治史 , 然其读史杂钞、札记 , 多为片言短章 , 研究成果零散 , 亦未有理论总结 , 此乾嘉汉学家之遗风 。 杨树达总结说:“考证史实 , 为事较难而所得反小;钩稽史实 , 为之者较易而收获反丰 。 要之 , 非心思缜密、用力勤至者不能为 , 二者固无异也 。 ”按上述派分 , 越缦史学主要承继钱大昕(1728-1804)、洪颐煊(1765-1833)一流 , 属“考证史实”一派 。 考证文字集腋成裘 , 蔚然可观 , 多文为富 , 结果“所得反小” , 此种吊诡 , 颇合张舜徽所谓“博杂之辨”——
盖多之中又有博与杂之辨 。 学贵博 , 不贵杂 。 博者以一为主 , 凡与此相关联者 , 皆遍习之也 。 杂者中无所主 , 滥观广取而无归宿也 。 学不博则陋 。 然博之中必有别择去取 , 故博观贵能约取焉 。 至于杂之为害 , 人尽知之 , 固治学之士 , 所当痛绝也 。
钱穆评论晚清学人陈澧(1810-1882)、朱一新(1846-1894) , 连及与后者同一乡贯的李慈铭、谭献 , 宣示“兰甫治学 , 仍循乾嘉以来经学涂辙 , 而稍变其体 , 前有所承 , 易于为力;鼎甫欲移治经为治史 , 蹊径别辟 , 事待创探 , 难于为功” , 故《无邪堂答问》一书“博而无统 , 杂而寡要” , “旧辙已迷 , 新轸尚远 , 终于为一过渡之学者 , 同时两浙学人如李慈铭炁伯、谭献复堂之流 , 皆不免也”(《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陈兰甫》) 。
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戴海斌读《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札记之三︱李慈铭究竟“儒林邪,文苑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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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李慈铭一生治学 , 出入经史 , 徘徊汉宋 , 不越乾嘉诸儒藩篱 , 亦步亦趋 , 其文“故实纷罗 , 文辞耀艳”(钱锺书《复堂日记序》) , 其学也难逃“博而无统、杂而寡要”之讥 。 其生前对沈曾植说:“处今世而治经 , 但当守孟子‘博学详说’四字 , 不必要求新异也 。 ”(光绪十七年十月二十九日记)而移治经为治史 , 仍旧墨守成规 。 已受民国学风熏染的杨树达 , 论其理想中的“史学” , “必先取吾最丰富之史料之正史 , 审别之 , 钩稽之;又取前哲之所辛勤积贮如考证派之所为者 , 利用之 , 整比之;又益以金石考古之所得及外史之所具 , 然后 , 精密正确之史渐可冀也” 。 作为“考证史实”一派之“后殿者”的李慈铭 , 于此已然无能为力了 。 光绪二十年(1894) , 甲午战败后数月 , 他于北京弃世 。 以后见之明 , 随后的中国即将开启一个伟大而动荡的“转型时代”(按张灏的解说 , 所谓“转型时代” , 是指1895-1920年初 , 前后大约二十五年的时间,这是中国思想文化由传统过渡到现代、承先启后的关键时代 , 参其《转型时代在中国近代思想史与文化史上的重要性》) 。 近世以降 , 西学东渐 , 李慈铭因循守旧 , 无所改作 , 终为清学之收尾者亦宜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