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戴海斌读《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札记之三︱李慈铭究竟“儒林邪,文苑邪?”( 二 )


李慈铭承乾嘉汉学之余绪 , 博治经、史 。 咸丰十一年(1861)告友人书有曰:“近惟日治经史 , 遍考近儒撰述 。 盖考证之学 , 国朝为最 , 国朝尤以乾嘉之间为最盛 。 能读其书者 , 庶于经史无误文别字 , 缪辞枝说 。 士生其后 , 可谓千载一时之幸 。 ”(见咸丰十一年六月十九日记 , 其“遍考近儒撰述” , 或与次年着手撰写、至同治三、四年间成书的《国朝儒林经籍小志》有关 。 )张舜徽读书至此 , 有感于乾嘉风气束缚士林 , 近世流变 , 每下愈况 , 忿然而言:
夫为学奉乾嘉大儒为师法 , 可也 , 谨守其书不敢踰尺寸 , 不可也 。 使徒奉新疏数部 , 览不及数卷 , 辄欲谈经说字 , 有如无源之水 , 得盛雨为潢潦 , 其不可恃甚明 。 吾平生所识学人不为少 , 每察其架上图书 , 无不庋置清人经疏札记 , 号称博雅 。 尝谓清儒之病在于佞汉 , 近人之病又在于佞清 。 今观莼客所记 , 则知士林斯病自道咸以来然矣 。 百年痼疾 , 其谁起之!
此段议论可与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论时代思潮”一节参观 , 虽然两人对于“汉学”的评价并非一致 , 但思潮流转例分数期 , 不外生、住、异、灭 , 学风变迁 , 多循斯轨 。 张舜徽论清儒学术 , “别为三期” , 1942年10月5日记:
自开国迄于乾隆之初 , 大儒四起 , 同以致用为归 , 气象博大 , 此一期也 。 自四库馆开 , 学者竞以考订校雠为事 , 学尚专精 , 门庭渐褊 , 此又一期 。 自道光迄于末造 , 涂规分离 , 互相倚摭 , 破碎已甚 , 效用益微 , 此晚期也 。
以其眼光衡之 , 官修《四库全书》实为清代学术一大转捩点 。 此前诸儒治学“气象博大” , 亦未标榜“汉学”之名 , 与后来专门名家者异趣 。 他引章学诚《丙辰札记》 , 指出自四库馆开 , 学问之途一变 , “乃出一种贪多务博而胸无伦次者 , 于一切撰述 , 不求宗旨 , 而务为无理之繁富” , “明知其载非伦类 , 辄以有益后人考订为辞 , 真孽海也” 。 汉学流弊所至 , 固非始事者能及料 , 然而李慈铭以近代之人“确守乾嘉诸老家法” (《清儒学案》卷一八五《越缦学案》) , 罹“佞清”之病而不知 , 实在大不合时宜 。
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戴海斌读《张舜徽壮议轩日记》札记之三︱李慈铭究竟“儒林邪,文苑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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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昌主纂《清儒学案》
李慈铭论国朝“说经之学” , 以“桐城姚郎中鼐”“著书满家而无当古义” , “大兴翁学士方纲”“虽名古学 , 出入无主” , 皆在“所屏”之列(《国朝儒林经籍小志序》) 。 《越缦堂日记》除攻击章学诚而外 , 词连姚鼐、翁方纲 , 诋为“愚而无用”“往往谬妄”(见《越缦堂读书记》“惜抱轩文集”“惜抱轩尺牍”“复初斋文集”诸条) 。 张舜徽盛推姚、翁二氏并章学诚为“乾嘉三通儒” , 前说正中其大忌 。 1944年3月30日记:
(李慈铭)日记中诋斥姚姬传、翁覃溪过甚 , 至目为不学妄人 , 而不知两家救弊之言深切明要 , 在乾隆学术极盛时实足为中流之砥柱 , 不随风气转移 , 且能持正论以转移风气 , 非豪杰之士不逮此 。 惜莼客未能窥两家深处 , 又从而鄙夷之 , 宜其学不能大也 。
《清人笔记条辨》“越缦堂日记”条亦谓“李氏于乾嘉诸儒 , 诋斥翁覃溪、姚姬传、章实斋为最厉” , “此皆评贬太过 , 不足以服三家也” , 进而辩护:“乾嘉士子自髫龄迄于皓首 , 大率竭精力、困智虑 , 疲老于补苴襞绩之役 , 其积痼可知矣 。 此三家之言 , 实消积之良药 。 其补偏救弊之盛心 , 何可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