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达蒙·加尔古特谈《诺言》( 二 )


加尔古特:那个年代南非的年轻人都要义务服兵役两年 , 这意味着许多人被迫去北方边境(现在的纳米比亚)参与种族战争 。 而在南非国内 , 种族隔离政府对黑人城镇的社会动荡处置严厉 。 安东属于后一种情况 , 他在黑人区想也没想就射死了一个女人 , 负罪感跟随了他一生 。 我本人在空军服役了两年 , 很幸运没有经历这种境况 。 但我有朋友经历过 , 一个没有心理准备的年轻人突然被扔到极端对抗的环境里 , 你不杀人就可能被杀 。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 但奇怪的是 , 南非社会很少讨论这些 。 这是南非历史中未经消化的部分 。 相比之下 , 我每每惊讶于美国人对越战的痴迷 , 那场战争对美国人心态方方面面的影响都得到了深入的讨论 。 南非社会总体而言对暴力及其导致的伤痛避而不谈 , 只有些零星的纪录片和电影 , 任何一个心理学家都会告诉你 , 如果讳疾忌医不好好处理这些隐痛 , 只会导致进一步的暴力 。
小说里的三个孩子安东、阿斯特丽德、阿莫尔很不同 , 您能谈谈这些人物尤其是这俩姐妹吗?
加尔古特:我写这小说也在努力尝试描摹南非社会中女性的处境 。 传统女性的角色相当令人不安 , 整体环境是极度父权制的 , 外加种族隔离的等级意识 。 在这种社会中 , 女性只能操持家务 , 不停生孩子 , 无法为自己做主 。 明显的例子是阿斯特丽德 , 她整天操心的是自己的外貌 , 担心自己的安全 , 对政治和周边社会的境况毫不在意 。 小妹阿莫尔则更为神秘莫测 , 如果说这小说有个道德中心 , 就是她 。 故事的核心是一个未兑现的诺言 , 阿莫尔是全家唯一一个上心的人 , 在故事发展的三四十年中 , 只有她时不时提醒大家为何还不兑现诺言 。 从这个角度说 , 她是道德指路牌 。 但我也很警惕 , 不要把她写成一个高不可攀的女英雄 , 让小说掉进好人坏人的窠臼 。 她有道德感 , 但并没有迫使别人兑现承诺 , 她的整体形象是比较神秘的、模糊的 。 如果是传统小说 , 英雄主人公肯定要一诺千金为人表率 , 这不是我要写的 。 阿莫尔小时候被闪电劈过 , 亲戚都觉得她有哪里不对 。 也许她是有哪里不对吧 。
也可以说她从小就被区别对待了 , 这种看法一旦成型 , 就很难再改变 。
加尔古特:但看法在小说里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化 , 小说分四个部分 , 每个部分大概跨度是十年左右 , 先是少女阿莫尔 , 然后是女大十八变 , 出落成美女的她威胁到了整日关注容貌的姐姐;接下来美貌衰退 , 她成了普通的中年妇女 , 少了威胁感后 , 她成为人们愿意倾诉的对象 。
很多评论者都注意到您小说的音色变化 , 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声音 , 您是怎么做到的?
加尔古特:我想每本书都有自己的声音 , 不光是选择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书写 , 还有你选择用过去式还是现在式、人物的语调和语气 , 我都得仔细去琢磨 。 我认识一些作家天生就知道该用哪种语调去写 , 但我会花上点时间 。 《诺言》是以传统的第三人称叙述开始的 , 因为这本书有许多人物 , 打破了我之前小说聚焦于一个中心人物的模式 , 但一开始我并没有找到正确的语调或人物切换间的语言变化 。 当中我停了八个月的时间 , 去做电影剧本 , 剧本完工的那一天我回到小说稿 , 人物对话就像电影一样出现了 。 电影对话跟小说很不一样 , 因为你得考虑在镜头里如何呈现 。 于是我开始做实验 , 在不同人物间剪切 , 先是对小说的主题——也就是时间以及时间的流逝 , 在时光面前 , 没有一个人物比另一个更重要 , 你、我、首相、马路上的狗可以身处同一个瞬间;其次我可以把许多不同的声音同时呈现 , 这与南非的气质很契合 , 南非的声音是一种不和谐的大合唱 , 根本不可能只用一种声音来呈现这个国家 。